车轮碾过官道扬起滚滚黄尘,像一层移动的灰黄色幔帐,罩住了蜿蜒前行的“青河号”商队。王风——如今是裹着一身粗布麻衣、面皮黝黑粗糙的中年灵农洪正扬,缩在倒数第三辆货车的角落。
凡俗护卫们赤着精壮的膀子,汗水在他们古铜色脊背上冲刷出道道沟壑,偶有修士经过,他们便下意识地侧身避让,垂首躬身,黝黑的脸上混合着敬畏与羡慕。
低阶修士们凑一块各有不同,有几人如同王风一般沉默枯坐,眼神或木然望向远方,或警惕地扫视四周;几个穿着稍显体面的聚在一处,唾沫横飞地高谈阔论,某个秘地、某次搏杀,声调拔得老高;也有人愁眉深锁,反复摩挲着腰间瘪瘪的储物袋,唉声叹气,似为灵石发愁。
每日固定的,是陈家执事提着筐箩分发干粮和清水。粗糙的糠饼硬得硌牙,清水寡淡。多数修士只是领取应分,随即掏出自己早已备好的灵肉干、清甜灵泉水饮下。王风混在中间,只默默领了属于自己的粗劣份额。他就着皮囊里的凉水,一口一口、缓慢而仔细地啃着那干硬的肉干,动作间带着底层人习惯的、不浪费丝毫食物的珍惜。
口中是寡淡的滋味,心中却将这一幕幕与青云镇的日子对比。灵气稀薄,修行艰难,灵石更是珍贵,这看似浩大宽广的修仙界,底层的每一步,都充满艰难。散修所求,不过一块安稳灵石、一缕可堪继续的灵气罢了。
尘土长龙跋涉数日,前方绵延的山势骤然收束,宛如天地合拢。两壁峭立千仞,岩石黝黑如被烈火反复煅烧过,嶙峋狰狞,只在最底下留下一条狭窄的通路,宽度仅容三车并行。一股沉闷的、带着土腥气的山风从峡谷深处呼啸而出,吹得人衣衫猎猎。
黑风峡,到了。喧嚣的队伍瞬间沉寂下来,只剩车轮碾过碎石的声音被峡谷放大,沉闷地回荡。
就在商队最前几辆货车即将驶入隘口的瞬间,十数道身影鬼魅般地从两侧巨岩的阴影里无声地跃下,挡住了去路。皆以黑巾蒙面,只露出森冷的眼睛。为首的疤脸大汉尤其醒目,一道深痕自左额角划开浓眉,他腰间悬着一柄短匕,手柄缠着暗红的的污布。无须言语,一股混杂着血腥味道的煞气已然扑面压来,队伍里驮马不安地喷着响鼻,护卫们的刀柄被握得更紧。
商队管事,炼气八层的陈怀松,独自越众而出。他身形清瘦,在这群恶煞般的劫修面前却站得笔直如青松,既无谄媚也无倨傲。他走到疤脸大汉身前约一丈之地停下,声音平稳:“黑风峡的规矩,‘青河号’陈氏商行一直记得。老规矩。”说着,从袖中摸出一个沉甸甸、鼓囊囊的小布袋,轻轻抛了过去。
疤脸大汉眼中凶光一闪,伸手稳稳接住。布袋子入手极沉,他屈指一弹,一道微不可查的神识瞬间扫过袋内,那里面躺着大约五十颗下品灵石,灵力隐溢。他掂了掂份量,干裂的嘴角终于向上扯出一道弧度,露出黄黑的牙齿。“陈家?”他喉咙里滚动着粗哑的笑,“好说!陈家的招牌,这黑风峡上上下下,也是要给几分薄面的,放行!”随着他猛一挥手,拦路的蒙面劫修迅速散入两侧嶙峋的岩壁阴影里,再无踪影。
商队如蒙大赦,车马再次辘辘前行,加速通过这狭窄的“咽喉”。王风缩在车厢角落,目光却悄然掠过两侧岩壁上那些模糊的窥视身影,粗糙的手指在衣角上捻了捻。“买路钱……”心头浮起一声暗忖,“这五十灵石,便是陈氏两个字的威势。若无这块金字招牌顶在前头,方才那关口,怕已是法术轰鸣、血肉横飞的修罗场了。”这黑峡里凝滞的煞气,可是用人命堆起来的。
深入峡谷腹地,两侧愈发陡峭的黑色山壁挤压着天空,光线晦暗如黄昏。车轮碾在风化的碎石路上,嘎吱作响的声音在这半封闭的空间里显得格外刺耳。突然!
“唳!”一声鹰啸撕破沉闷的空气,自高空激荡而下。仰头望去,十几只翼展近丈的巨影正借着山壁的掩护,自极高处俯冲而来!它们周身覆盖着钢铁般的黑羽,一双双冰冷的鹰眼精准地锁定了地面行进的、最为脆弱的环节——拉车的驮马!
“有妖禽,保护马匹。”厉喝乍起。
“噗嗤!”“嗤啦!”几乎在鹰群进入攻击范围的刹那,护卫在车队两侧的修士反应如电。一记记灼热的火球、无形的风刃、细碎的冰棱骤然撕破空气,向上泼洒,灼热的气浪与切割空气的尖啸声混杂。凡人护卫也爆发出嘶吼,几人同时举起沉重的铁皮厚盾,不顾一切地朝驮马身侧冲去,以血肉之躯和简陋盾牌构筑起一层保护。
一直立于商队中枢位置的陈怀松眼神锐利,动作更快。一张边缘描绘着繁复金纹的符箓瞬间在他指间激发!蓬!一片淡金色的光罩像倒扣的巨碗,嗡然撑开,精准地护住了最核心的几辆装载贵重货物的货车。铁羽撞击在光罩上发出沉闷的“咄咄”之声,如重锤敲打铁桶。
炼气初期妖兽的实力远不足以撼动这群有组织的修士。仅仅数息交锋,三四头铁羽鹰被交叉袭来的法术击中要害,发出短促哀鸣,钢铁般的羽毛被火焰烧焦,如石头般直坠而下,砸在岩石上发出令人牙酸的骨骼碎裂声。其余铁羽鹰受惊,发出不安的尖啼,在空中慌乱地拍打翅膀转向,四散飞去。
袭击来得快,去得也快?正当商队众人在鹰袭造成的短暂混乱中略松了口气,试图重新整理队形之际——
“小心地下!” 有人惊骇欲绝地尖叫。
噗!噗!噗!三道土黄色的巨大暗影毫无征兆地从路旁的阴影处暴射而出!它们身躯粗如水桶,坚韧的皮肤密布瘤状突起,尤其是头部的几块突起,在阴暗光线下呈现出暗金色泽。一阶中期妖兽——金爪岩蛇!它们借着鹰群吸引上方注意力的瞬间发动了真正的致命伏击!巨口大张,露出尖锐獠牙和分叉的腥红信子,带着浓烈的腥风,闪电般噬向靠近岩壁边缘的几名落单修士!
其中一条巨蛇的目标,赫然是车尾边缘的王风!那冰冷的杀意瞬间将他牢牢锁定。王风的脸孔“刷”地一下变得无比苍白,眼中恐惧惊慌,身体则显得笨拙僵硬,口中发出一声短促走调的惊呼,整个人猛地向前扑倒,极其狼狈地向旁侧翻滚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