狄安娜站在台前,阳光从她身后的檐角洒落下来,照在她半身青玉般的蛇尾上,泛着温凉的光。她一只手懒懒搭在腰侧,神情却不再是平日嘻笑打闹的模样,而是前所未有的认真。
她的目光缓缓扫过台下的人群。
那些熟悉或陌生的星见族人们,此刻一双双眼睛都在注视着她。无声的注视、满怀期待的目光,像潮水一般将她包围,而空气中的喧嚣,也在她沉默的凝视中慢慢平息。
狄安娜轻轻咳了一声,嗓音不高,却在武场上空清晰地响起:
“我……其实没想过会有一天,站在你们面前,像现在这样。”
她顿了顿,声音渐渐变得低缓,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意:
“我没有出生在星见家,也不是你们的血亲族人,我从前只是个……侥幸活下来的人。”
她笑了笑,却没有躲闪,也没有退缩,而是直直地站在众人面前,用最真实的声音,缓缓地讲述起来:
“我曾经,只是一个抱着一丝活下去的希望、侥幸从戈壁穿过空洞活下来的孤儿。说实话,那时候我什么都没有,也不知道自己还能活多久。”
“第一次穿越空洞的时候,我还什么都不懂。一个人,也没有目标,只知道往前跑——跑过崩塌的地层、跑过吞噬一切的以骸,只为了能够活下去。”
“那段日子……只能说很漫长,也很痛苦。但后来,我遇到了她——我的月妈妈。”她转头看了眼坐在台边不远处的星见月,嘴角微微扬起。
“她没有因为我奇怪的外貌或来历疏远我,也没有把我当成麻烦。而是收留了我,甚至……收养了我,护着我,把我当作亲生女儿一样对待。”
台下有人眼圈红了,更多的人眼神动容。狄安娜的声音仿佛在这片武场上落下一颗颗微小的水滴,滴入众人心中最柔软的部分。
“而你们——”狄安娜停顿了一下,目光微动,看向那些站在不同位置的星见族人,“你们也没有质疑过我。没有因为我和你们没有血缘,就否定我。你们叫我大小姐,护着我、敬着我、陪着我。”
她轻轻吸了口气,语气也跟着变得柔软而郑重:
“我曾经不懂‘家’是什么。”
“可现在我懂了。就是你们,就是这一张张我能叫得上名字、知道性格、哪怕打过架但能一起吃饭的人——你们每一个人,都是我愿意用命去换回来的‘家人’。”
“我在这里,第一次感受到了家的温暖。真正的、无条件接纳的家。”
“于我而言,你们每一个人,都是我的家人。”她低头看着他们,“也是值得我去守护的存在。”
沉默片刻后,她的声音再次响起,平静而坚定:
“风戽长老说得没错,这次的任务很危险。我们要面对的不是一般的空洞活动,而是‘尼尼微’——超恶名的以骸。”
“……甚至说得再严重一点,谁都可能,回不来。”
她抬起头,:“我不会说大话,我也不是天生的领袖。我不知道自己能不能带好大家。但我可以承诺一件事——”
她顿了顿,语气沉稳得像一块压在胸口的铁石:“我会尽我所能,竭尽全力,让我们所有人——完璧而归。”
台下静默数息。
随后,一阵突如其来的掌声,在安静中炸开。
先是零星几处,接着迅速蔓延,整片武场的空气再次燃了起来,掌声与欢呼像风一样席卷了整个演武场。
“大小姐!!”
“大小姐!!”
“完璧而归!!”
狄安娜没有退让,她站在那里,挺得笔直,像一柄真正出鞘的刀——在阳光下闪着锋芒。
而此刻台下的星见月轻轻收起了茶盏,目光中浮现出一丝淡淡的动容,她仿佛第一次真正见到了那个“女儿”——那个她曾收留的孩子,如今,真的成为了一个可以让人依靠的人。
她一言不发,侧头望向艳阳之下那个逐渐长大的身影,眼里,终于泛起一点被强忍着的微光。
而风戽则站在台后,抚着胡须,轻声低语:“这不是也很不错嘛。”
狄安娜感受着那一声声从四面八方涌来的呼喊与掌声,那些不带丝毫杂质的支持与信任,仿佛正一点点在她心口点燃一道难以言明的光。
她转过身,看向台后的星见风戽与星见月。
星见风戽微微颔首,拄着拐杖的手也难得松了几分力,目光中有一闪而过的安慰与认可。而星见月则依旧沉静地坐着,目光温柔清明,在狄安娜望向她的那一刻,缓缓对她点了点头。
那一刹那,狄安娜什么都没说,却像是被一种从未有过的踏实所包围。她深吸了一口气,猛地转过身,站定,举起右手高声喝令:
“星见家参战成员听令——”
原本尚未平静下来的人群瞬间再次安静,所有参战的族人都齐齐挺直了背脊,目光炯炯地望向她。
“即刻前往斯科特前哨站,与空洞调查协会及怀塔斯学会联合队伍会合,执行调查任务!”
她顿了顿,眼神像刀锋一般在族人间扫过,声音沉稳却掷地有声:
“全体整队,出发!”
“是!!!”
整片武场响起整齐如雷的回应声。
狄安娜摇曳着蛇尾下台,身姿笔直,族人则按预定顺序依次朝着武场外退去,踏出武场,游廊之下的影子被阳光拉长,绵延至院门之外。
“开拔!”
有人喊出。
“开拔!!”
又有人高呼。
“开拔!开拔!!开拔!!!”
整齐而又逐渐扩大的呼声,从队伍中一次次涌出,震荡着整个星见家三进院的砖瓦与飞檐。
而在他们的队列后方,是同样聚集而来的送行者们——星见家的族人、眷属、弟妹与亲属,还有那些平日里少见的老执事,一双双眼睛都望着那行整齐渐行渐远的背影。
“大小姐平安归来啊!”
“凯旋而回!!!”
像海浪一般的送别声混着阳光与烟尘一齐翻涌在三进院的长廊下,风铃在檐下轻响,照壁上的“星见”家徽在阳光下折射出一道道光晕。
星见家正门前,檐下风铃轻轻晃动,带着一丝烈日微热的风声,拂过人群的发丝与衣角。
石阶上,狄安娜背着战装立于高处,身后是整装待发的星见家小队,前方是满满站了一院子送行的人群。
她一眼望去,仿佛每一张脸都在阳光下发着光——那些熟悉的、温暖的、曾在她最初踏入这个家族时对她报以接纳微笑的人。她慢慢地,缓缓地,将视线从人群中移开,最终定格在最前排的那三人身上。
星见月、星见宗一郎、星见雅——她的“家人”。
“妈妈。”狄安娜轻声唤道。
星见月早已等在台阶下,听见这声呼唤,神情没什么明显起伏,只是走上前,抬手替她仔细地整理起战衣领口上略微歪了点的系带,动作一丝不苟,像一位母亲送孩子去远方学堂那样认真。
“别逞强。遇到不对的情况立刻撤退,听见了吗?”
狄安娜一愣,点了点头,眼圈微红:“嗯,我知道的。”
她忽然像是忍不住一般,猛地扑过去,抱住了星见月,双臂紧紧环着她的后背。星见月闭了闭眼,没有应声,只是更紧地回抱了几分。
这一刻,没有人出声。整个星见家门口仿佛被一层静默包围,只剩下风铃偶尔在晃动,像替她们记录下这短短的静谧时光。
良久,两人缓缓松开。
狄安娜转向星见宗一郎,男人一如既往地沉默着站在台阶下,神情沉稳如山。
她深吸一口气,又上前一一些,没说话,只是张开双臂。
宗一郎眸色一动,随即也抬手回抱,臂弯宽厚而坚实,像是用行动在告诉她:无论去到哪里,家永远在你身后。
“爸爸。”她低声叫了一句,语调轻得几不可闻,却真切地落入了宗一郎耳中。
“去吧。”他拍了拍她的肩膀。
狄安娜点点头,最后转向了一旁始终一言未发的星见雅。少女站得笔直,神情紧绷得仿佛连指尖都在轻颤,却倔强地不肯低头。
狄安娜没有多言,只是走过去,伸出手,像小时候她们在夜晚角落偷偷靠着彼此睡觉那样,轻轻地拥抱了她一下。
“我走了,妹妹。”
星见雅眼圈瞬间泛红,紧咬着唇:“……嗯,我等你。”
“嗯,一定。”
狄安娜缓缓松手,往后退了两步,站回台阶顶端,扫了一眼所有送行的人,一边抬手摆了摆,语气忽地轻快起来:
“——大家,我们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