决定与赵姐接触,是一步险棋。对方是敌是友尚未可知,主动暴露无异于将脆弱的咽喉送入对方手中。连续几天,一种混合着焦虑、期待和隐隐恐惧的情绪,如同潮湿的梅雨,笼罩在“小事茶话会”每个人的心头。
苏晓承担起了分析赵姐心理的重任。她反复回忆着赵姐在杂货店里的每一句话,每一个细微的表情和语气变化。
“她提到林小满父亲时,用的是‘林建国工程师’,语气里有不易察觉的……停顿和一丝敬意,而非对待普通实验事故责任人的口吻。”苏晓纤细的手指在旧木桌上轻轻划动,仿佛在梳理无形的线索,“她强调危险,但最后那句关于‘不要毁了你父亲的努力’,更像是一种……带着个人情绪的劝诫,而非纯粹的官方警告。”
林小满听着,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轻轻捏了一下。父亲的形象,在他心中一直是个模糊而温暖的影子,此刻却被拉入这个光怪陆离的漩涡中心,蒙上了一层悲壮而神秘的色彩。一种混杂着心疼、困惑和越发强烈的求知欲的情绪,在他胸腔里翻涌。
“所以,你认为她可能……并非完全站在我们的对立面?”林小满的声音有些干涩。
“至少,她对林建国工程师抱有某种程度的……同情或理解。”苏晓谨慎地措辞,“我们可以尝试利用这一点。但必须非常小心,不能让她觉得我们在要挟或者过度探听机密。”
最终,他们商定了一个方案:由林小满单独,再次前往赵姐上次出现的那片街角,进行一场“偶遇”。他需要表现得像是一个被拆迁楼经历吓到、但仍执着于寻找父亲下落的迷茫青年,而非一个试图挑战管理局的刺头。
这是一个阳光明媚的午后,与拆迁楼内的阴森形成残酷对比。林小满站在上次赵姐消失的街角,手心因紧张而微微出汗。他强迫自己放松,目光看似随意地扫过街景,超清视力却如同最精密的雷达,捕捉着每一个路过行人的特征。
等待的每一分钟都显得格外漫长。怀疑和自我否定的念头开始滋生——她会出现吗?这会不会是个愚蠢的决定?万一激怒了她……
就在他几乎要放弃的时候,一个熟悉的高挑身影,穿着利落的黑色风衣,从不远处的地铁口走了出来。是赵姐。她步伐稳健,目光平视前方,似乎并未注意到他。
林小满的心脏猛地一缩。他深吸一口气,压下喉咙口的紧涩,迈步迎了上去,在距离她几步远的地方停下,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静,却带着一丝恰到好处的犹豫和恳切:
“赵……赵姐。”
赵姐停下脚步,转过身,锐利的目光落在他脸上,没有任何惊讶,仿佛早已预料到这次会面。她的表情依旧严肃,但眼神深处似乎掠过一丝极淡的了然。
“林小满。”她点了点头,算是打招呼,语气平淡,“看来7号地块给你留下了深刻的印象。”
林小满感到脸颊有些发烫,那是被看穿心思的窘迫,也混合着对那片土地的残余恐惧。他老实承认:“是。我很害怕。那里的感觉……无法用语言形容。”他抬起头,直视着赵姐的眼睛,那里面有关乎父亲下落的全部希望,也有一个儿子最深的执念,“但我不能放弃找我爸爸。赵姐,您认识他,对吗?您知道他当年到底做了什么?他现在……还活着吗?”
最后几个字,他几乎是用尽力气才问出来,声音带着不易察觉的颤抖。他紧紧盯着赵姐,不放过她脸上任何一丝细微的变化。
赵姐沉默地看着他,那双阅尽千帆的眼睛里,似乎有某种坚硬的东西在缓缓融化。她轻轻叹了口气,这声叹息里包含了太多复杂的情绪——无奈,惋惜,或许还有一丝感同身受?
“林建国工程师,是一位理想主义者。”她终于开口,声音比上次在杂货店里少了几分公事公办的冰冷,“十年前的事故,责任不在他。他选择留下,是为了弥补,是为了阻止泄漏的能量核心彻底失控,吞噬更多。”
她的话像一块巨石投入林小满的心湖,激起惊涛骇浪。父亲不是肇事者,是阻止灾难的英雄?!一股热流猛地冲上他的眼眶,他用力眨眨眼,强行忍住。
“他……他还活着,对吗?在那个地方?”林小满的声音带着压抑的激动和更深的恐惧——活着,是以何种状态活着?像那个模糊的轮廓一样吗?
赵姐没有直接回答,她的目光变得极其锐利:“活着,是一个相对的概念。在7号地块,存在的形态与你理解的不同。”她话锋一转,语气再次变得严肃,“林小满,追寻父亲是人之常情,但我必须再次警告你,凭你们现在的能力和认知,再次靠近核心区域,结局只有被同化或彻底透明化,你父亲所有的努力都会白费。”
一种无力的绝望感攫住了林小满。他知道赵姐说的是事实,他亲身感受过那种侵蚀的力量。
“难道……就没有别的办法了吗?”他不甘心地问,声音里带着一丝哀求。
赵姐凝视了他片刻,眼神复杂地变幻着,似乎在做一个艰难的决定。最终,她压低声音,语速加快:
“管理局内部对7号地块的处理也存在分歧。激进派主张强行净化,但那可能引发更大的能量风暴。保守派,包括我,倾向于寻找更温和的‘中和’方式。”她顿了顿,目光意味深长地看着林小满,“你们几个‘小事能力者’,尤其是你,林小满,你的能力似乎对纯粹的‘善意能量’有特殊的亲和性。这或许是关键。”
林小满的心跳骤然加速。他明白了赵姐的暗示!她并非完全禁止他们行动,而是在指引一个可能的方向,一个风险极高,但或许唯一可行的方向!
“您是说……我们需要更强的‘善意能量’?”林小满急切地确认。
“能量核心被十年的负面情绪污染,唯有最纯粹、不掺杂任何目的的温暖善意,才能将其‘洗涤’、中和。”赵姐的声音几乎低不可闻,“但这需要极其庞大的量,而且过程极其危险,一旦失败,参与者的意识会被负面洪流瞬间冲垮。”
她深深地看了林小满一眼:“这是我能提供的全部信息。如何选择,在于你们自己。记住,这不是游戏。一旦开始,就没有回头路。”
说完,她不再停留,如同上次一样,干脆利落地转身,黑色风衣的下摆划过一个决绝的弧度,迅速汇入人流,消失不见。
林小满独自站在原地,午后的阳光照在身上,却感觉不到多少暖意。赵姐的话语在他脑中轰鸣。
父亲还“活着”,以某种非人的状态,守护着那个可怕的地方。
解决危机的关键,在于他们这些“小事能力者”所能汇聚的“纯粹善意”。
而过程,九死一生。
巨大的信息量和沉重的责任压得他几乎喘不过气。但与此同时,一种前所未有的明确目标感,也在他心中冉冉升起。
他知道了方向。
尽管前路遍布荆棘,黑暗深邃。
但他不再是盲人摸象。
他握紧了口袋里的日记本,感受着那粗糙封皮下隐藏的、关于父亲和十年前真相的线索。
是时候,回去和同伴们,共同做出那个关乎命运的决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