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桌上,那沓混杂着角票、毛票的赔偿款被随意地堆在一边。
一百多张的“大黑十”整整齐齐地码成一摞,正上方,那块母亲李秀禾赠与的鎏金手表,沉甸甸地压着,表蒙子上还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体温。
跟方家实际的损失比起来,这点东西,九牛一毛。
尤其是那根进口的犀飞利钢笔,不知道是贾东旭故意忘了,还是怎么回事,没说维修也没说怎么赔偿的事。
好在下午收拾屋子的时候,方源检查过,里边的拉杆上墨装置还能用。
除了笔尖有些弯曲,笔盖稍稍有些变形,回头找个手艺好的老师傅修修,还能恢复个七七八八。
只是一想到这是自己十六岁上高中那年,父亲千挑万选送给自己的礼物,方源就有种现在就翻墙去隔壁,把棒梗那小兔崽子腿打折的冲动。
想想还是算了,才六岁。
改天让徐三哥几个抽空把他爹套麻袋打一顿然后扔护城河里,就当出气了。
方源有预感,自己跟隔壁95号院的孽缘,不会因为今天对方服软,就这么算了的。
众所周知,住在隔壁的那些个禽兽,都是一群记仇不记恩,记吃不记打,生命力还特别顽强的狗皮膏药。
等父母葬礼结束,再跟他们慢慢算。
心念一动,方源闪身进了空间。
等了许久的备长炭,此刻正双目无神地坐在小木屋门口的台阶上,手里拿着一根不知从哪捡来的树枝,在泥地上画着什么。
方源拎着食盒走近,低头一看,是三个卡通形象的小人儿。
左边是一个头发稀疏、微微驼背的老奶奶,一脸慈祥;
右边是一个短发背头的高大青年,温和挺拔;
两人一左一右,牵着中间一个身穿直缀、腰间系着粉色蝴蝶结腰带的小女孩。
三人的脸上,都挂着浓浓的笑意。
或许,这就是备长炭心里,最期待的,和家人在一起时的模样吧?
“看起来,我们备长炭在画画上很有天赋呢。”
听到声音,备长炭惊喜地抬起头,接着像是想到了什么,赶紧从台阶上站起来,对着方源的方向深深地弯下腰:
“欢迎回来。”
注意到方源此刻正望着地上的“画作”,眼神里露出赞许,小脸瞬间又变得有些不知所措。
两只手的食指在胸前一下一下地触碰着,低着头,声音细若蚊蚋:“抱……抱歉……”
方源一愣:“抱歉什么?”
“没有经过您的允许……”
那小心翼翼的样子,看得方源心中一酸。
这种从小没有父母家人陪伴,刻在骨子里的谨小慎微,让他一时间有些沉默,不知道该怎么开口安慰。
只能暂且放下这个话题,招呼她一起,在小木屋门口的台阶上并排坐下,然后将手里的食盒打开,放在两人中间。
“尝尝看,合不合你的口味。我特意让店家做得清淡一些。”
方源明显听到了备长炭吞咽口水的声音。
然而,小家伙却依旧固执地端起那碗盛得冒尖的白米饭,小口小口地吃着,像只小仓鼠。
却对两盘卖相不错的菜品看也不看。
“怎么不吃菜?是不喜欢吗?”
备长炭腮帮子鼓鼓的,眼神直勾勾地盯着碗底,甚至不敢往盛着酱牛肉和白灼菜心的菜盘里瞧上一眼。
“没关系的,备长炭喜欢吃白米饭。”
她小声说道:
“婆婆说过,要学会知足,不可以贪恋不属于自己的东西。
富人一次好心的施舍,会让穷苦人生出不该有的妄想。”
三岁的年纪,说出的话,却比隔壁院那群活了几十年岁数的邻居还要通透。
方源欣慰的同时,又为她感到一阵阵的心疼。
这是经历了多少的冷眼和事故,才会生出这样敏感而坚定的内心?
他不再多问,不容拒绝地拿起食盒里的另一双筷子,夹起一片厚厚的酱牛肉,稳稳地放进她碗里。
“放心吃,哥哥会一辈子照顾你的。”
牛肉的纤维在备长炭的嘴里被细细嚼碎,然后吞咽下去。
第一次吃到这种以往只有在故事里,贵族老爷才能品尝到的食物,小女孩却有些食不知味。
半晌,备长炭突然抬起头,直视着方源的眼睛。
直到确认那双如同秋水般的眸子里,满满都是温柔、包容,还有一种名为平等的尊重时,她才重重地点了一下头,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易察可的鼻音。
“知道了,好看的大哥哥。”
从小独自生活的小女孩,往往比大人更能感知旁人心底的善意。
家人么?
奶奶前往天堂之后,再一次……拥有家人了么?
“大哥哥骗人,今天的牛肉明明一点都不清淡,有点咸了呢。”
备长炭飞快地低下头,心里默默地想着。
小家伙垂泪的瞬间,方源有些心虚地偏开了头,将视线转移到木屋门口那片空地上。
让一个十九岁的大男孩,去哄好一个三岁的小丫头,确实有点难为人。
让她哭出来,好好发泄一下,未尝不是一个好的选择。
同时,他也在思考,自己是否应该利用这片空间做点什么。
要是记忆没出错,四九城的定量下调,是从五八年底、春节过后就开始了。
自己作为不参加重体力劳动的普通城市居民,一个月的定量会慢慢削减到二十六斤,比一个初中生还要少两斤。
61年最严重的时候,一年最多八两半的肉食。
这点定量,肯定不够自己消耗的。
眼前的空间说大不大,说小不小,一千个平方,换算下来不过一点五亩地,还被灵泉和备长炭的小木屋占据了一部分。
能用的,也就一亩出头。
如果只是自己和备长炭两人的消耗,哪怕没有操控时间催熟的功能,也绰绰有余。
只可惜,自己身上的羁绊可远不止于此。
别的不说,虎啸堡的亲姥姥、老爷子,还有两个舅舅家,是不是得提前准备着?
自己跑路之前,还打算招募两个心腹平时保驾护航,这种得力的死士,需要的消耗也不是一点半点。
再加上自己心里,还有些不宜示人的想法……
一通盘算过后,这一亩三分地该怎么利用,他心里已经有了计划。
只等天时一至,就是他大展身手的好机会。
“谢谢款待,我吃饱了。”
一晃神的功夫,备长炭已经将食盒里的饭菜吃了个干干净净。
她不顾自己撑得圆溜溜的小肚皮,挣扎着就要起身,开始收拾碗筷。
方源赶紧伸手扶住她摇摇晃晃的小身板,让她重新坐下。
接着轻飘飘虚空一引,一团晶莹剔透的灵泉水凭空出现,被他抓在手中。
“哇!哥哥好厉害!是仙法吗?”
随着那只该死的绿皮被方源拍扁、焚尸,没有经过系统引导的备长炭,还不懂得在空间里操控灵泉的能力。
此刻,她正双眼放光地看着方源手中的水团,满是崇拜。
“只有在这片空间才能这样。”
方源一手扶着小家伙的后背让她坐直,一手小心翼翼地托着水团送到她嘴边。
“喝下去吧,要不然,我们备长炭的小肚子该涨破了。”
备长炭“唰”地一下红了脸,有些不好意思地小声道歉:
“斯米马塞……实在是哥哥带来的食物太好吃了,备长炭还从没吃过这么高级的饭菜呢!”
“没关系,食物本来就是用来吃的。
哥哥只是担心你的身体。”
“吸溜……”
随着一小团灵泉水喝进肚子里,小家伙感觉好了许多,又再三朝方源表示感谢。
这让方源产生一种无力感。
只因过分礼貌的举动,是不会出现在家人之间的。
“罢了,慢慢来吧。
一个从小独自生活在丛林里面,为了活下去艰难求存的小丫头,要是没一点防备心,怎么可能平安长大?
时间久了,就好了。”
方源这样想道。
借着备长炭洗碗的功夫,方源起身,参观了一下这个残破得不像样的小木屋。
一进门,就能看到一张铺在地上的草席,看样子平时备长炭就躺在上面睡觉。
草席上连个枕头都没有,盖的被褥也很单薄,上面还有一个破洞。
屋内有一个小木凳,被放在一口水缸的底部,似乎是她仅存的“大”家具。
再有,就是一只破了好几个口子的木碗以及一个用来打水的小瓢。
望着这些简陋至极的陈设,方源的内心再次被狠狠地触动。
转头看向门口那个正在认真洗碗的瘦小背影,强行忍住眼中心疼,挤出一个笑脸。
“看来,我们备长炭一个人生活的时候,有些辛苦呢。
不过以后不会了,有哥哥在。”
背对方源的小家伙,肩膀突然停顿了一下。
接着,她继续若无其事地擦洗着手中的碗碟,利落地沥干盘子上的水滴,用抹布轻轻擦拭,然后原样放回食盒之中,再盖上盖子。
做完这一切,她才双手提着食盒,走到方源面前。
小家伙歪着头,嘴角翘起一丝可爱的弧度,像一朵在废墟里悄然绽放的小花。
“那从今天开始,就拜托方源哥哥啦!”
轻轻接过食盒,方源的喉咙里像是堵了什么东西,好半天,才从里面挤出了一个坚定的“嗯”字。
“重新有个妹妹的感觉,好像也不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