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宏忍不住沉思。
他又一次拿出了胡床下面的木盒子。
轻轻打开。
露出了里面的蓝色蝴蝶。
深邃的蓝色曾无数次抚平他焦躁的内心。
这次也一样。
刘宏隔空轻轻抚摸着蝴蝶的翅膀。
情绪仿佛也插上了无形的翅膀。
幻化成蝴蝶飞去。
很快,他整理好心情,将木盒合上,放于一旁。
刘宏看着面前的袁基,信任、感动……各种情感从心底喷涌而出。
袁基也对着他露出温和的笑意。
他的目光,仿佛在告诉刘宏——不用怕,也不用烦躁,一切都来得及,一切都还可以挽救。
于是,刘宏的心绪渐渐平缓,激动之情占据上风。
他突然蹦起来,靠近袁基。
直接抓住袁基的手就开夸:
“士纪便是吾之智囊,是真正的国士无双!”
“吾有士纪做友人,何其幸哉?何其幸哉?!……”
刘宏语无伦次地说了半天。
袁基也微笑着回应。
“陛下,此为一叶障目。”
“陛下此前不知,如今知晓,未来则需做好打算。”
“对于重症,只可缓治,不可急攻。五经需慢慢更换,党锢也需慢慢解除。此徐徐图之,才可趁其不备,挑起二者争端。”
刘宏跟随着袁基的话语点头。
他现在的脑中,如拨云见日,清晰得不能再清晰了。
此前从未有人同他讲过士族之间的龃龉。
无人清晰地为他讲明士族间不可调和的矛盾。
就算有,也要刘宏肯听下去才行。
历史上,也确实如此。
直到黄巾起义时期,刘宏生怕党人与黄巾一同作乱,这才解除部分党锢。
而直到刘宏死亡,袁绍杀尽皇宫宦官,党锢中的宦官一方,才彻底宣布失败。
刘宏此前见到的,只有士族团结一致,对抗他这个天子,对抗代表天子行使皇权的宦官。
因此,他只能一次次地带着宦官冲锋陷阵。
冲不过,就开始党锢。
连削带打下,他同士人间的矛盾也越来越大。
可想到这,他也有些疑惑。
他是个憋不住疑惑的人,于是立马发问:
“士纪,你也是士人,你袁氏甚至是最大的士族。你……为何同我说出这番话?”
说实话,刘宏是非常感动的。
他的整颗心像泡在温水中一样,暖洋洋的。
袁基这一举动,说是对士族的背叛都不为过。
如此韬光温玉之君子,一心为天子,一心为友人。
他岂可不心中震荡?
怎能不倍受感动?
袁基闻此问话,开始慢条斯理地整理衣袖。
将每一寸褶皱都捋平整。
随即,他半起身。
在这宽敞,又狭小的驴车里。
跪坐叩首。
“臣,袁基。此生愿为大汉之基石,愿伏于尘土之中,托起煌煌天汉。”
“若陛下有难,臣宁千夫所指,亦要使社稷长安;”
“若大汉有难,臣此身许国,纵身死,使山河永固,亦甘愿身死边关。”
“基,要我汉家之精神,日月永耀。”
“此为基,心之所向,虽九死其犹未悔!”
“……”
九死,不悔。
又怎可被这区区士族利益所困?
刘宏怔怔看着面前下拜的袁基。
这一刻,他却觉得,自己仿佛在仰视着袁基。
是一种灵魂上的仰视。
油然而生的崇敬之感,充斥着刘宏的内心。
刘宏无法不敬重他的友人。
“袁与我,共天下。”
这是刘宏轻声呢喃出的话。
很快,反应过来自己说了什么的刘宏,快速上前一步,扶起袁基。
他紧握袁基的双手,说着:
“士纪!你是朕愿意交托信任之人。你愿意陪着朕,帮着朕,托起这天下社稷吗?”
“做朕的萧何,做朕的卫青、霍去病。”
“若朕死于士纪之前,士纪可做我刘宏的霍光!”
“士纪!……”
刘宏混乱地说着各种话。
他实在是想要袁基一直做他的好臣子,好友人。
从未有人,能在政治上,为他带来巨大启发。
这一刻,他甚至有些视袁基为师。
他不敢问袁基会不会变,唯恐问出口,质疑之言便成为言语亵渎。
他只能不断地表着自己的决心。
他内心甚至愿意分权给袁基,与他共执天下。
刘宏的目光诚恳,甚至带着些恳求,直视袁基的双眼。
袁基一个恍惚,心里有些动摇着想同意。
但,他闭了闭眼,将对刘宏的友情,深深压在心底。
很快,他又坚定了下来。
刘宏能这般言说,皆为袁基能为他带去好处、带去利益。
若袁基带不给刘宏任何好处,那他就连友人这个称呼都没有。
充其量只是个玩伴。
袁基是十分坚定、清醒的人。
做第一士族又能怎样?他袁氏现在就为第一士族。
做成霍光又能怎样?霍光死后,其家族的下场,霍光又如何能掌控。
皇权不在手,最生杀予夺的权力不在手,便是任人宰割的鱼肉。
他怎可保证刘氏后代都会对袁氏好?
他岂能保证袁氏后代都是头脑清醒之人?
袁基不是自己孤身一人。
他有叔父,有家族,有臣子。
所以他不会动摇。
他愿意在刘宏在世时,做萧何、卫青、霍去病。
但他绝不愿意,在刘宏去世后,做刘氏的霍光。
他只是闭眼一瞬,就又睁开双眼。
用清澈、透亮的眸光,看着刘宏。
袁基郑重回答:
“基,愿做陛下朝堂之上的智囊,亦愿做大汉的骠骑将军。”
“此心之所向,基,不会游移。”
刘宏得到了袁基坚定的回答,顿时扬唇。
忍不住畅快大笑。
“哈哈哈哈!……”
他一直笑着,握住袁基双手,不断地捏紧。
刘宏笑得停不下来。
这是他第一次体会到君臣之感。
第一次有了信任的臣子。
此臣子,出身高门,全身都是优点,无可挑剔。
这是任何一个君主,都想得到的臣子,是理想型臣子。
若是高祖重生,光武在世,拿他们的臣子同他换,刘宏都不会换。
刘宏是真的很喜悦。
而对于袁基来说。
他袁基的心亦不是石头做的,他岂能没有任何感动之情。
所幸,在刘宏在世时,两人的目标一致。
那他就陪着刘宏,做刘宏心目中的一世好君臣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