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陆陆续续有人前来吊唁袁逢。
袁基早早启程前往袁逢府邸,这次,他带上了典韦。
典韦面无表情,看起来却凶神恶煞。
他默默跟随在袁基身后,视线始终跟着袁基,余光却在扫视着路过的每一个人。
渐渐地,有官员到场了。
这场丧礼是一场集体的政治表演秀。
同为三公九卿的同僚,是必须来吊唁的,或亲自来,或派能代表他本人的人来。
与袁氏有姻亲关系的也要到场,如扶风马氏、弘农杨氏。
身在洛阳的袁氏门生故吏必须到场,否则就会得到“忘恩负义”的评语,葬送仕途。
袁氏的政敌与对立的派系可以不到场,但要送挽联,若是连挽联也不送,便代表直接同袁氏宣战。
所以今日,身在洛阳的大部分官员,都要来袁府祭拜。
每一个来哀悼的人,人人脸上都带着悲伤,让人见之便与其感同身受。
官场之中,众人都锤炼出了优秀演技。
但有一个人不打算演。
这个人是阳球。
说实话,阳球在今日悼念的人群里多少是有些格格不入的。
周围的大小官员像躲瘟疫一样躲着他,生怕哪个不注意,一个对视,这个疯子立马就发病将他们拖进他的监狱里拷打了。
袁氏的人也没想到阳球会来,毕竟袁氏同阳球之间虽不算敌对势力,但也无法友好往来。
阳球送个挽联就好,他怎么还本人亲自到场了?
阳球其实也是宦官集团里的一员,他是中常侍程璜的女婿,他的仕途如此顺利,也脱离不开宦官集团的帮助。
以宦官的角度来看,他是忘本的叛徒。
但以士族的角度看,他们也不见得有多待见阳球。
除了一部分清流党人暗中支持,剩下就只有在宫里数钱数到手软的天子刘宏支持他了。
主要原因是士族尊儒家,阳球崇尚法家,他手段酷烈,严刑峻法,被他抓到就是一顿拷打。
以阳球本人的角度,他清理王甫等人,理由也不见得有多么高大上。
痛恨贪腐只是表面的糖纸,内里的打压其他权宦、抬高自身地位,才是诱惑他做出此事的那颗糖。
阳球得到了他梦寐以求的权利的滋味。
他如今,已经是手握生杀大权的司隶校尉。可他不会满足,他想进一步取代宦官集团,作为皇帝孤臣,权倾朝野。
所以今天,他来袁氏祭拜袁逢。
此等大事,大权在握的他怎可不参加?
只不过,阳球一进袁氏的葬礼,就忍不住犯了职业病,见到谁都想抓走拷打。
由于他目前在政治场上的特殊性,袁基需要亲自接待他。
袁基的耳周充斥着一声声深切的“节哀”。
阳球见袁基过来接待,却一言不发。
“基,拜见阳校尉。”
“阳校尉亲临先父丧仪,袁氏上下倍感惊喜。先父生前以国事朝政为重,若知阳公今日来祭,必感欣慰,赞叹朝廷纲纪有可托付之人。”
阳球皮笑肉不笑地对着袁基抻了抻嘴角。
笑得不太自然,甚至有点吓人。
袁基依旧淡然自若,他的脸上一直带着些许悲痛之色。
袁基今日换上了白色的丧服。
是最高等级的丧服,材质是最粗劣的生麻布,且不缝边。
粗粝的面料将他接触到的皮肤都磨得发红,空荡宽大的衣服,衬得他清瘦不少。
众人早已听闻其在袁逢去世那刻,竟当场吐血,都不由得在心里深感其孝心。
袁基待人接物冷静沉稳,举手投足间依旧维持着铮铮风骨。
让人望之便不忍为难于他。
阳球虽没产生什么不忍之情,倒是也遵守丧礼规矩。
于是阳球死死盯了袁基一阵,又变得面无表情,之后便不再搭理袁基。
转而眼睛微眯,扫视着在场的每一个人。
陆续有人进场,袁基不能只守着阳球。
于是递给典韦一个眼神,并单方面同阳球郑重告退。
然后,袁基继续去招待其他人。
不一会儿,皇帝派来的使者也到场了。
天子追谥袁逢为“宣文侯”,追赠车骑将军,赐朱砂棺椁、珠玉等厚葬物品。
并宣布安国亭侯爵位由其子袁基继承。
直到这里,葬礼都很顺利。
但不久之后,就有家仆小声告知袁基,典韦同人在府外对峙起来了。
袁基匆匆赶去,发现是阳球带着十几个兵卒要离去,兵卒手里还抓着五六个人,不过全部被典韦一人拦下。
地上还躺倒了三四个兵卒,看起来被典韦打得不轻。
袁基疾步上前,“阳公,这是怎么了?”
阳球很气恼,他本想抓住人就偷偷走,毕竟他也知道,在人家葬礼门口抓人,不好大张旗鼓。
可谁知道,他刚走没几米,就被一个莽夫拦住了,说什么都不让他走,还将他的兵卒给打了。
于是阳球死死瞪着袁基,眼神阴冷:“袁君侯问本校尉怎么了?你袁家兵子可真是好大威风啊!”
袁基看向一旁怒气冲冲的典韦。
典韦倒是无外伤,看起来并无大碍。
袁基拍拍典韦肩膀,示意他退下。
转过头,袁基对着阳球歉意一拜:“阳公,恕小子无礼,还请阳公见谅。”
起身,他义正辞严地说:
“今家父不幸逝世,蒙天子垂悯,袁氏上下深感殊荣。汝南袁氏世受国恩,从无不忠不孝之人,此后阳公若以国法问责于基,基毫无怨言……”
阳球冷眼看着袁基,打断他的话语:“既无怨言,还不退开?”
听闻此言,袁基如同出鞘的剑,整个人散发出锐利的锋芒,丝毫不退让。
“可今日,阳公在天子追谥的宣文侯府前抓祭拜者,这一行为,是否太不将天子、礼法放于眼中?”
典韦今日之事做得极好。
若是今天无人阻拦,真让阳球在袁氏府门口将人偷偷带走,就是把袁氏的脸面让其放在地上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