紫檀木长盒静静地横陈在案上,那名内廷少监尖利的声音仿佛还缭绕在书房的梁柱之间,每一个字都带着皇权的绝对分量和一丝血腥气。
“朕的刀,当饮血。”
“朕的工地上,不养闲鬼,更不避凶神。”
“谁敢在太岁头上动土,便赐他……人头落地!”
陆羽的指尖,轻轻拂过冰冷的剑鞘。触手处,是古朴的鲨鱼皮,没有繁复的雕饰,却有一种历经岁月沉淀的杀伐之气,仿佛能透过剑鞘,感受到里面那柄利刃的渴望。
这不是赏赐,是授权。
更是一根无形的缰绳。
武则天用最直接、最霸道的方式告诉他:去吧,放手去做,把那些藏在阴沟里的老鼠都给朕揪出来,砍了他们的脑袋。但要记住,你,陆羽,是我握在手中的刀。刀锋所向,必须是我的意志。
陆羽缓缓抽出长剑。
“锵——”
一声清越的龙吟,剑光如一泓秋水,瞬间照亮了他深邃的瞳孔。剑身上,两条金龙盘旋追逐,龙口正对剑锋,仿佛随时要吞噬前方的敌人。剑格处,刻着两个古朴的篆字——“承影”。
传说中的上古名剑,天子之器。
【叮!检测到宿主获得天命级道具【天子剑·承影】!已与宿主绑定!】
【承影(天命级):天子佩剑,见此剑如见天后。持此剑者,可于非常之时,行非常之事,先斩后奏。佩戴此剑,可小幅提升【帝王威仪】效果,震慑宵小,百邪不侵。】
【检测到投资对象【武则天】情感状态发生变化:】
【当前情感:【绝对信任(金)】、【掌控(暗金)】、【期许(紫)】……】
信任与掌控,一如既往地纠缠在一起。这位女帝,永远不会将自己的后背完全交给任何人。她赐予你雷霆万钧的力量,同时也在你的脖颈上套上了最坚固的锁链。
陆羽握着剑,能清晰地感觉到,一股无形的、属于帝王的气场,从剑身涌入他的体内,与他自身的【帝王威仪】交相辉映,让他整个人的气势都为之一变。
他笑了。
裴炎他们以为,在刑部大牢里用一根毒针灭口,是给了他一个下马威,是把他逼入了死角。
他们错了。
他们只是给了武则天一个名正言顺的理由,把这把最锋利的刀,交到了自己手上。
“赵三。”陆羽将剑缓缓归鞘,声音平静无波。
“大人!”赵三的身影从门外阴影中闪出,他显然也被这柄天子之剑的威势所慑,神情愈发恭谨。
“送去太平公主府上的东西,送到了吗?”
“回大人,半个时辰前,小人亲自派最稳妥的弟兄送去的,确认是亲手交到了公主殿下手上。”
陆羽点了点头。
他送出的那枚棋子,也该有回应了。
他与太平之间,早已不是简单的男女之情,更像是一场心照不宣的合谋。在这盘名为“大唐”的棋局上,他们是彼此最重要,也最危险的盟友。
王希的死,他需要太平的情报。而这把剑的出现,他更需要看看太平的反应。
果不其然,还不到一炷香的功夫,一名身着公主府内侍服饰的仆役,便匆匆赶到了陆府。
“陆侍郎,我家殿下有请。”
来人言辞恭敬,却带着不容拒绝的意味。
“殿下在何处?”
“洛阳,金城坊,殿下新赐的府邸。”
……
马车在夜色中穿行,洛阳新都的轮廓在月光下显得宏伟而壮阔。金城坊位于皇城之东,是专门赐给皇亲国戚的居所,规制宏大,守卫森严。
太平公主的府邸,更是其中翘楚。
陆羽走下马车,看着眼前这座朱门高墙的府邸,门前两座巨大的镇宅石狮,在夜色中显得威严无比。门楣之上,“镇国太平公主府”七个鎏金大字,龙飞凤舞,气势夺人。
这已不仅仅是一座宅邸,更像是一座小型的宫城,昭示着主人非同一般的地位与野心。
在内侍的引领下,陆羽穿过层层回廊,绕过假山流水,最终来到了一座临湖而建的三层阁楼前。
“揽月楼”。
阁楼顶上,灯火通明。
陆羽拾级而上,推开顶层的雕花木门,一股混杂着幽兰与美酒的香气,扑面而来。
偌大的阁楼内,只点了一支红烛。
太平公主一身宽松的石榴红宫裙,赤着一双雪白玲珑的玉足,斜倚在窗边的软榻上。她未施粉黛,乌黑的长发如瀑布般披散在肩头,月光透过窗棂洒在她身上,让她整个人都笼罩在一层朦胧而诱惑的光晕里。
在她面前的矮几上,摆放着两样东西。
一样,是陆羽送来的那座“明堂”的沉香木雕。
另一样,是一壶已经温好的“屠苏酒”。
“你来了。”太平公主没有起身,只是懒洋洋地抬起眼帘,凤目中波光流转,似笑非笑。
“殿下深夜相召,不敢不来。”陆羽走到她对面,盘膝坐下。
太平公主伸出纤纤玉指,轻轻拨弄着那座精巧的明堂模型,目光却始终锁定在陆羽脸上。“粥在釜中,火在手中。明堂高万丈,当有凤凰台……陆侍郎,你的野心,比我想象的,还要大。”
她的声音很轻,带着一丝酒后的慵懒,却字字诛心。
陆羽坦然地迎着她的目光,拿起酒壶,为她和自己各斟了一杯。“殿下的野心,不也一样吗?否则,这揽月楼,为何要比宫里的摘星楼,还要高出三尺?”
太平公主的眼波猛地一凝,随即“噗嗤”一声笑了出来,笑得花枝乱颤。
“你呀……真是个越来越有意思的怪物。”她端起酒杯,一饮而尽,白皙的脖颈扬起一道优美的弧线,一滴酒液顺着嘴角滑落,没入衣襟深处。
“王希死了。”她放下酒杯,脸上的笑意瞬间褪去,变得清冷。“死在了刑部大牢,被人用一根淬了毒的银针,刺入风府穴,一击毙命。手法干净利落,是宫里那些供奉的手段。”
“宫里的供奉?”陆羽眉头微蹙。
“不错。”太平公主的眼神变得锐利,“裴炎还没那个胆子,敢直接动用宫里的人。能指使这些人的,除了我母亲,就只有几个手握重兵、或是与李氏宗亲关系匪?的勋贵。杀王希的人,是个老手,代号‘狸猫’,三十年前就跟着太宗皇帝的老人了,如今,在英国公徐敬业的府上听差。”
徐敬业!
陆羽的心猛地一沉。历史上的扬州叛乱,主谋正是此人。他没想到,这条线,居然这么快就牵扯到了这位未来的大叛臣身上。
“看来,他们比我想象的,更急。”陆羽沉声道。
“他们不是急,是怕。”太平公主冷笑一声,“你查抄工部,断了他们伸向迁都工程的黑手,等于断了他们的财路。如今我母亲又让你总揽营造府库,你这把刀,已经抵在了他们的咽喉上。他们怕你顺着王希这条线,把他们这些年贪墨的烂账,全都翻出来。”
她说着,目光灼灼地看着陆羽:“所以,我母亲给了你什么?”
陆羽没有说话,只是将腰间的“承影剑”解下,轻轻放在了桌案上。
剑鞘与桌面碰撞,发出一声沉闷的轻响。
太平公主的瞳孔,骤然收缩。她死死地盯着那柄剑,呼吸都变得有些急促。
“承影……”她喃喃自语,伸出手,似乎想触摸,却又在半空中停住,眼神复杂到了极点。
有震惊,有嫉妒,有羡慕,但更多的,是一种算计的精光。
“母亲……她竟然把这柄剑给了你。”太平公主的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陆羽,你可知这把剑意味着什么?当年父皇在时,这柄剑也只赐给过长孙无忌一人。持此剑者,如朕亲临。”
她抬起头,逼视着陆羽:“母亲给了你一把双刃剑。用得好,可斩尽朝堂宵小;用不好,第一个伤的,就是你自己。你,会用吗?”
“殿下觉得呢?”陆羽反问。
两人四目相对,空气仿佛在这一刻凝固。烛火摇曳,将他们的影子投在墙上,交织在一起,暧昧而危险。
良久,太平公主忽然再次笑了。
她探过身子,凑到陆羽耳边,温热的呼吸带着酒香,轻轻喷在他的耳廓上。
“这洛阳府邸,我才刚搬进来。地方很大,院子很深,后门连着一条直通城外的暗巷,很方便。”
她的声音轻如梦呓,却让陆羽的心跳漏了一拍。
“以后,有什么见不得光的事,有什么杀人放火的谋划,就来这儿。我这凤凰台,别的没有,就是够隐蔽,也……够大。”
话音未落,楼下忽然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
一名公主府的侍卫匆匆上楼,在门外单膝跪地,沉声道:“殿下,陆侍郎的随从赵三,有万分紧急之事求见!”
陆羽和太平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一丝凝重。
“让他进来。”
赵三快步走进阁楼,脸色苍白,眼神中带着一丝惊惶和迷惑。他先是对着太平公主行了大礼,然后才转向陆羽,声音压得极低。
“大人……平康坊那边,有消息了。”
陆羽心中一动:“说。”
赵三咽了口唾沫,艰难地说道:“点那曲《凉州破》的,不是一个人,是一群勋贵子弟在饮宴。领头的……领头的……”
“是谁?”
“是……英国公徐敬业的堂弟,徐敬真。”赵三的声音里带着一丝不可思议,“还有……还有程务挺将军的独子,程千帆!”
程务挺!
听到这个名字,连一旁的太平公主,脸色都瞬间变了。
程务挺,大唐名将,曾镇守北疆,威震突厥,后因反对武则天废黜太子李贤,被诬告谋反,惨遭杀害。
他的儿子,竟然和徐敬业的堂弟混在一起,在青楼里,点了一曲肃杀悲凉的《凉州破》。
这背后隐藏的,绝不仅仅是贪腐,而是一股带着复仇火焰的,正在集结的军事力量!
“大人,”赵三的声音再次响起,带着更深的恐惧,“西市那家笔墨铺,也查到了。那个杀手‘狸猫’,确实去买过一支‘鸡距笔’。但是……掌柜的说,‘狸猫’不是自己去的。”
“他是……陪着一个人去的。”
“那个人,买走了店里最贵的一套文房四宝,而且,点名要了一方……太子规格的龙纹玉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