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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兴的府邸,坐落在长安城的永乐坊。
与郑国公府那种传承百年的森严气派不同,这里处处透着一股暴发户式的奢靡与张扬。门前两尊巨大的石狮,雕工繁复,却面目狰狞,仿佛随时要择人而噬。高墙之内,亭台楼阁,灯火通明,丝竹之声隐隐传来,像一张用金丝与美酒织成的大网,温柔地,也致命地,等待着猎物上门。
宋之问领着陆羽穿过挂满名贵字画却摆放杂乱的回廊,脸上那抹森然的笑意愈发浓郁。他像个经验丰富的猎人,饶有兴致地观察着身旁这位主动走进陷阱的猎物,期待着看到他惊慌失措的表情。
可他失望了。
陆羽的脸上,始终挂着那副温和而从容的浅笑,步履沉稳,目光清明。他甚至还有闲心欣赏墙上的一幅《猛虎下山图》,点评道:“虎为百兽尊,啸则风云变。只是这画中虎,虽有其形,却失其神,戾气太重,反倒落了下乘。”
宋之问的嘴角抽搐了一下,这不就是在暗讽他家大人吗?他冷哼一声,没有接话,加快了脚步。
宴客厅内,早已是人声鼎沸,酒气熏天。
一张巨大的紫檀木圆桌旁,围坐着七八名官员。这些人个个衣着光鲜,满面红光,正围着上首一个身穿绯色官袍的半百男子,极尽阿谀奉承之能事。
那男子,便是周兴。
他生得一副寻常样貌,五官平平,身材微胖,若非那身官袍,扔在人堆里,绝不会引起任何人的注意。可他偏偏坐在那里,便自有一股阴鸷狠戾的气场,让周遭的喧闹都显得有些虚浮。
陆羽的目光扫过,系统面板瞬间在眼前展开。
【酷吏饿犬(紫)】:周兴
【气运值】:8500\/
【当前情感】:【志得意满(亮黄)】、【残忍(深红)】、【警惕(蓝)】、【淫邪(暗紫)】
而在周兴的身后,几名衣着华丽的女子正在侍立,有的斟酒,有的布菜。她们容貌秀美,却个个面无表情,眼神空洞,如同精致的人偶。其中一名抚琴的女子,更是让陆羽多看了两眼。
【笼中金丝雀(青)】:李清罗
【气运值】:3500\/5000(受压制)
【当前情感】:【悲愤欲绝(深红)】、【杀意(赤)】、【绝望(灰)】
户部李员外郎的女儿,果然在这里。
“大人,陆御史到了。”宋之问躬身禀报。
满堂的喧哗,瞬间一静。所有人的目光,都齐刷刷地射向了门口的陆羽。那目光里,有好奇,有轻蔑,有审视,更有不加掩饰的敌意。
“哦?”周兴抬起眼皮,那双细小的眼睛里,精光一闪。他没有起身,甚至没有挪动一下身体,只是慢悠悠地端起酒杯,呷了一口,才懒洋洋地开口:“你就是那个,要查本官案子的陆御史?”
这开场白,充满了居高临下的压迫感。
陆羽仿佛浑然不觉,脸上笑容不减,对着周兴遥遥一拱手:“下官监察御史陆羽,见过周侍郎。”
“监察御史?”一个满脸酒气的胖官员怪笑起来,“我道是谁,原来是御史台的雏儿。怎么,弘文馆的故纸堆看腻了,想来我这秋官大狱,找点刺激?”
“哈哈哈!”满堂哄笑。
“张侍郎说笑了。”陆羽看向那胖官员,笑容和煦,“下官只是奉公办事。倒是张侍郎,身为司农少卿,主管天下仓廪,不去田间地头,体察农桑疾苦,反倒有此雅兴,在此通宵达旦,下官佩服。”
胖官员的笑声,戛然而止。他主管农事,却在此饮宴,这话传出去,可大可小。他一张胖脸涨成了猪肝色,指着陆羽“你你你”了半天,却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
一句话,就噎住了一位四品大员。
满堂的笑声,顿时低了下去。众人看向陆羽的眼神,也多了一丝凝重。这小子,看着像只绵羊,嘴巴却利得很。
周兴的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阴霾。他拍了拍手,笑道:“好了好了,都是同僚,开个玩笑罢了。陆御史年轻有为,口才出众,本官欣赏得紧。来人,给陆御史看座。”
一名家丁应声搬来一张小小的绣墩,放在了桌子的最末尾,紧挨着门口的位置。那位置,连宋之问都不如,说是“看座”,不如说是“听审”。
这是赤裸裸的羞辱。
“多谢周侍郎。”陆羽却像是没看见这其中的门道,竟真的坦然坐了下去,还对着家丁道了声谢,那份从容,反倒让精心设计了这一幕的周兴,有种一拳打在棉花上的无力感。
“陆御史远来是客,不必拘谨。”周兴皮笑肉不笑地举起杯,“今日这宴,名为雅集,实为探讨案情。陆御史不是对阿史那·蒙的案子感兴趣吗?正好,诸位同僚都在,大家可以一起参详参详。”
他话音一落,那司农少卿张胖子立刻接腔,仿佛要找回场子:“周大人,这案子还有什么好参详的?人证物证俱在,那阿史那·蒙交通突厥,证据确凿,早该明正典刑,以儆效尤了!也就是您心善,才让他多活了这几日。”
“是啊是啊,此等叛国贼子,早杀早安稳!”
“陆御史年纪轻,不懂军国大事的凶险,怕是被奸人蒙蔽了。”
一群人七嘴八舌,你一言我一语,直接就将案子定了性,把陆羽此行,定义成了“不懂事”、“被蒙蔽”。
他们根本不给陆羽开口问案的机会,而是用一种群体的声浪,来将他彻底孤立,淹没。
陆羽始终安静地听着,嘴角噙着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直到他们说得差不多了,才慢悠悠地端起面前的酒杯,轻轻晃了晃。
“诸位大人,说完了吗?”
他声音不大,却让嘈杂的客厅,再次安静下来。
“既然说完了,那该轮到下官说了。”陆羽放下酒杯,目光扫过在场的每一个人,最后落在了周兴的脸上。
“下官今日前来,只为三件事。”
他伸出一根手指。
“第一,查卷宗。不是听诸位大人,给犯人定罪。审案断案,是秋官的职责。而核查案卷,辨其真伪,纠其错漏,是御史台的职责。诸位大人,总不会连这点朝廷规矩,都忘了吧?”
他伸出第二根手指,声音陡然转冷。
“第二,见犯人。卷宗是死物,人是活口。不亲自提审,如何能知其中是否有冤屈,是否有隐情?还是说,诸位大人怕我见到那阿史那·蒙,他会说出些……什么不该说的话来?”
最后,他伸出第三根手指,目光如刀,直刺周兴。
“第三,下官听说,周侍郎断案如神,最擅长让犯人开口。为此,还特意发明了不少新奇的刑具,以彰显我大唐律法的威严。下官不才,近日也偶得一巧思,设计了一把‘劝善椅’,据说,任何人坐上去,都会口吐真言,绝无虚假。”
陆羽的嘴角,勾起一抹恶魔般的微笑。
“不知周侍郎,可有兴趣,与下官一同品鉴品鉴?”
“劝善椅?”
这三个字一出,满座皆惊。
周兴那双细小的眼睛,猛地眯成了一条缝。他死死地盯着陆羽,那张微胖的脸上,第一次失去了从容。
他从这个年轻人的身上,嗅到了一股同类的气息。不,甚至比他更疯狂,更不择手段!
在自己的鸿门宴上,当着自己所有党羽的面,公然宣称自己也造了个“刑具”,还要邀请自己去“品鉴”?
这是挑衅,这是赤裸裸的打脸!
整个宴客厅的空气,仿佛在这一瞬间凝固了。那靡靡的琴音,不知何时也停了下来,只剩下众人粗重的呼吸声。
许久,周兴忽然笑了。
他笑得很大声,前仰后合,仿佛听到了天底下最好笑的笑话。
“好!好一个陆御史!好一把‘劝善椅’!”他止住笑,眼中却是一片冰寒,“本官,就喜欢你这样的年轻人!有胆色,有想法!”
他端起一杯酒,一饮而尽,将酒杯重重地顿在桌上。
“不过,品鉴刑具,那是公事。今日是雅集,咱们只谈风月,不谈国事。”
他将目光,转向那名抚琴的女子,李清罗。
“清罗姑娘,刚才一曲,如泣如诉,听得本官都快碎了心。陆御史乃当世大才,文采风流,不如,你就再弹一曲。然后,便请陆御史,为此曲,为此良夜,也为此美人,赋诗一首,如何?”
他看着陆羽,脸上带着一丝残忍的笑意。
“诗若好了,本官重重有赏。可若是诗不好,扫了本官和诸位同僚的雅兴……”
他拖长了声音,阴恻恻地笑道:“那可就是大大的不敬了。陆御史,你可敢应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