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微最后一次摸到那只马克杯时,指尖先触到的是杯沿的缺口——那是去年冬天她煮热可可时,没拿稳磕在大理石台面上撞出来的。杯壁残留的温度已经很淡了,像陈屿走之前留在玄关的最后一句话,散得比窗外的暮色还快。
她站在厨房中央,燃气灶上的水壶还保持着半开的状态,壶嘴凝着的水珠顺着壶身往下淌,在瓷砖上积成一小滩。陈屿总说她煮水喜欢煮到一半就忘,每次都会走过来把火调小,手指顺便蹭过她的手背:“等水烧干了,你该把厨房点了。”那时候她会笑着把脸埋进他怀里,闻他身上淡淡的雪松味,觉得日子就像这壶水,温温的,永远不会凉。
可现在,水凉了,人也走了。
三天前的早上,陈屿就是在这个厨房做的早餐。煎蛋的边缘煎得金黄,吐司抹了她喜欢的草莓酱,牛奶热得温度刚好。他把餐盘放在她面前时,眼底有她没读懂的疲惫,却还是笑着说:“今天要去见客户,可能晚点回来。”她咬着吐司点头,没注意到他叠在玄关的外套口袋里,放着一张去往南方的单程票。
直到晚上十点,她打他的电话,听筒里只有机械的女声重复“您所拨打的用户已关机”。她坐在沙发上等,电视开着,演着什么她完全没看进去,手里攥着他昨天刚洗好的围巾,羊毛的质地蹭得指尖发疼。凌晨一点,门锁传来轻微的响动,她跳起来去开门,却只看到快递员递来的一个纸箱,上面写着她的名字,寄件人那一栏是空白。
纸箱里没有信,只有她的东西:大学时他送她的第一只玩偶,去年生日一起拼的星空拼图,还有那只缺口的马克杯。他把属于自己的一切都带走了,连冰箱上贴着的合照都没留下——那张照片是他们在海边拍的,她穿着白色的裙子,他从身后抱着她,两个人笑得眼睛都眯起来,背景是翻涌的蓝。
林微把纸箱抱进卧室,摊开在床尾。玩偶的耳朵已经有点掉毛,拼图少了一块,她记得是拼到最后发现少了最角落的星星,陈屿说“没关系,缺憾也是一种美”。那时候她还嗔怪他找借口,现在才明白,原来有些缺憾,是早就注定的。
接下来的日子,她像个提线木偶。早上七点半准时醒,伸手去摸旁边的位置,只摸到一片冰凉;洗漱时会习惯性地拿两个牙刷,挤牙膏时才反应过来,另一个已经用不上了;走在下班的路上,看到路边卖烤红薯的摊子,会下意识地停下——陈屿冬天总喜欢买两个,揣在怀里给她暖手,自己的那个却总是凉了都没吃。
有天晚上,她加班到很晚,走出写字楼时,外面下起了小雨。她没带伞,站在门口犹豫,突然听到有人喊她的名字,声音很像陈屿。她猛地回头,看到一个穿着黑色外套的男生,背着和陈屿一样的双肩包,正朝另一个女生走去,把伞撑在她头顶。林微站在原地,雨水打湿了她的头发,顺着脸颊往下流,她分不清是雨还是泪。
她开始整理家里的东西,想把和陈屿有关的痕迹都藏起来。把玩偶放进衣柜最底层,把拼图收进纸箱,把马克杯放进橱柜的角落。可越是刻意忘记,那些细节就越清晰。她记得他第一次带她回家,他妈妈做了糖醋排骨,他偷偷把自己碗里的排骨都夹给她;记得她生病发烧,他守在床边,每隔一小时就给她量一次体温,手心的温度比体温计还烫;记得他说“等明年春天,我们就去南方看樱花”,她当时笑着说好,却没问他,为什么非要去南方。
直到上周,她去超市买东西,路过调料区,看到货架上摆着他喜欢的那个牌子的酱油。她伸手去拿,手指碰到瓶子的瞬间,突然想起他临走前的那个早上,煎蛋时问她“酱油是不是快没了”,她当时正在刷手机,随口嗯了一声。原来那时候,他就已经在跟她告别了,只是她太迟钝,什么都没发现。
她抱着酱油瓶,蹲在货架旁边哭了。周围有人看她,她不管,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砸在冰冷的瓷砖上。她想起陈屿曾经说,她哭的时候像只小猫,让人忍不住想抱抱。可现在,再也没有人会抱着她说“别哭了,我在”。
回到家,她把酱油放进橱柜,和那只马克杯放在一起。她打开燃气灶,重新烧了一壶水,水开的时候,蒸汽氤氲了整个厨房。她拿出马克杯,倒了半杯热水,指尖贴着杯壁的缺口,慢慢感受着那一点点的温度。
窗外的雨还在下,她坐在餐桌旁,看着杯子里的水慢慢凉下去。她知道,陈屿不会回来了,就像这杯热水,再怎么保温,也会有凉透的一天。可她还是舍不得把水倒掉,就像舍不得忘记,那些曾经温暖过她的时光。
有时候,难过不是轰轰烈烈的崩溃,而是像房间里的灰尘,你以为打扫干净了,却在某个阳光照进来的午后,发现它们还飘在空气里,落在你看不见的角落,轻轻一碰,就呛得你喘不过气。
林微拿起马克杯,喝了一口凉掉的水,味道有点涩。她想,或许以后,她会习惯喝凉掉的水,习惯一个人睡,习惯走在没有他的路上。只是偶尔,在某个熟悉的场景里,会突然想起他,想起那只缺口的马克杯,想起那句没说出口的“再见”。
而那些没说出口的话,就像拼图里缺失的星星,永远留在了时光里,成为她心里,一道永远愈合不了的缺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