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蓝打断他,指尖轻轻敲击扶手,节奏缓慢却带着压力,目光扫过判官发白的脸,
“他若只是想挑矛盾,变作任何亡魂都可,为何偏偏是蓝家?仿灵术需以魂力为基,模仿得这般逼真,绝非一日之功 —— 他提前多久开始准备?又是如何知道蓝家亡魂的气息?”
判官的脸色愈发白,双手攥着玉带,指节泛白,声音发颤:
“仙尊…… 下官已审了仲才一夜,用了刑,他只说仿灵术是自己悟的,逃狱也是临时起意,其余的…… 其余的他不肯说啊!”
夏蓝看着他慌张的模样,没再追问,只将卷宗递回去,目光扫过那些朱红漆盒里的赔礼,淡淡道:
“赔礼不必留。鬼界既已有判罚,便先按规矩处置仲才。只是后续仙门若要查仲才的底细、查仿灵术的来源,你们需全力配合,不得有半分隐瞒 —— 尤其是关于仲才逃狱前的接触之人、修炼仿灵术的线索,若有遗漏,仙门自会向鬼王讨说法。”
“是是是!” 判官连忙应下,松了口气,躬身行了一礼,
“下官一定禀报鬼王,仙门要查什么,鬼界绝无二话!” 说着便要领着牛头马面退下,脚步匆匆的,像是多待一秒,就会被殿内的冷意裹住。
“慢着。” 夏蓝忽然开口,声音不高,却让判官的脚步顿住,
“告诉鬼王,仙尊旧宅之地,不希望再出现任何‘意外’。”
判官忙应:“下官记下了!定如实禀报!”
待殿中只剩夏蓝与安英、墨尘三人,晨光已渐渐散了雾,落在月白衣摆上,却没暖半分。安英上前一步,语气稍缓:“师尊,这仲才背后定有人,鬼界怕是知道些什么,却不敢说。”
夏蓝点头,指尖划过腰间墨玉扣,目光在两人脸上扫过,多了丝不易察觉的柔和:
“嗯。方才你俩配合得好 —— 有些话,由你们说出来,比我直接追问,更能探出口风。”
事毕三人走出正殿,安英将卷宗收进袖中时,墨尘快步追上前,青布靴底踩过晨露沾湿的青石板,声音里带着少年人特有的急切:
“师尊,腊月都过了十三,仲才的事若拖到年后,会不会生变数?”
夏蓝的脚步停在转角的枯玉兰树下,枝桠上挂着的寒霜被风抖落,落在他月白的衣摆上,没融开。
他回头时,目光比崖边的冰还清,只轻轻摇了摇头:
“不必急着收尾。”
指尖摩挲着腰间墨玉扣,那玉扣被体温焐出点暖意——他终究不是蓝玉烟,不过是借了这具身体,来完成一场早有定数的任务。
谁都没资格替旁人做决定,尤其是报仇这种扒心扒肺的事。
蓝家灭门的痛,是刻在蓝玉烟骨血里的,不是他翻几本卷宗、查几条线索就能替对方掂量的。
要不要报仇?
是一剑了断,还是查透所有隐情再动手?
这些都该等蓝玉烟自己醒过来,由他来选。
他更不能把这伤疤撕开来,摆到仙门众人面前。
当年的事埋了二百年,早成了没人敢碰的灰,一旦声张,流言蜚语会像风雪一样卷过来,最后磋磨的,还是蓝玉烟的名声。
他只是个任务者,不是这出戏的主角。
“这件事,不宜声张。”
他补充道,声音轻得像被冻住的雾。
墨尘的嘴唇动了动,呼出的白气裹着话头,还没说出口,就被安英扯了扯袖口。
安英递去个眼神 —— 师尊话里的轻重,他们该懂。
夏蓝没留意两个弟子的默契,只转身往后山走,棉靴踩过积着薄雪的青石板,留下浅痕。
“仲才的底细、鬼界的动静,安英你多盯着。墨尘去藏书阁整理旧档,重点找带仙门记号的记载。”
声音落在身后,他没回头,脚步没停。
后山的草木早枯了,光秃秃的枝桠刺着灰天,水汽裹着冰碴子扑在脸上,冷得人牙酸。待瀑布的轰鸣声撞进耳朵时,夏蓝紧绷的肩线才松了半分 ——
这是他从前修复心脉时最常待的地方。水砸在潭里的劲,裹着冰意,能盖过所有缠人的念头。
他跪坐下,脊背绷得笔直,白衣沾了雪沫也不在意。
闭着眼,冰水汽顺着眉骨往下滑,指尖却悄悄抠进青石缝里 —— 越想越乱,头隐隐发疼,偏偏又不能说,只能自己憋着。
不知过了多久,身后传来脚步声。雪被踩得簌簌响,却带着熟悉的压迫感,是元景祖师惯有的步频 ——
往日里,这脚步声落在仙门殿宇的白玉地上,总能让满堂弟子瞬间静声,连呼吸都放轻。
夏蓝没回头,只耳尖微颤,听着那脚步声停在身侧。空气里飘来缕松木香,混着雪的冷意,是元景常带的气息。
“崖边风冷,怎么不在居所待着?” 元景的声音落下来时,没了往日的锐利,像被瀑布的寒气浸软了,带着点不易察觉的轻缓。
夏蓝睁开眼,目光落在崖下的水幕上 ——
水流砸在潭里,溅起的水花瞬间凝成细冰,落在石上脆响。
他没看身侧的人,只淡淡道:“师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