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清翰压低帽檐,快步走进“听雨轩”茶馆。这里是他与一个外围情报员约定的交接点,相对安全。他比约定时间早到了一刻钟,习惯性地先观察环境。大堂里客人不多,角落有两个老者在闲聊,窗边坐着一个看报纸的商人,还有个背对着门口、独自饮茶的客人。
他不动声色地走向自己常坐的里间位置,目光习惯性地扫过沿途的桌面。当他的视线掠过窗边那张桌子时,脚步几不可察地顿了一下。
一壶滇红,茶杯摆在特定位置,旁边的绿豆糕与杯沿形成精准的角度,壶嘴则指向窗外。
这套看似无意的摆放,像一把钥匙,瞬间打开了他记忆深处一个尘封已久的匣子。那是很多年前,他和陆震云还不需要如此隐姓埋名时,在一次闲谈中半开玩笑约定的暗号,意味着“旧人已归,亟待一会”。
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住,又猛地松开,狂跳起来,几乎要撞破胸腔。震云?他回来了?就在上海?在这家茶馆?巨大的震惊和难以置信的狂喜如同海啸般冲击着他,让他几乎失态。
但他立刻强迫自己冷静下来。不能冲动!这太诡异了,也太危险了。这暗号知道的人极少,但万一呢?万一是敌人设下的圈套,模仿震云的习惯来钓他上钩?他刚刚经历过大搜捕,任何疏忽都可能万劫不复。
他强压下立刻冲过去的冲动,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继续走向里间预定的座位坐下。伙计过来,他随口点了一壶最便宜的绿茶,心思却全系在窗外那个背对着他的身影上。
他的手在桌下微微握紧,指尖冰凉。他需要确认。他借着喝茶的动作,用碗盖遮掩,目光锐利地审视着那个背影。身形似乎比记忆中更壮实一些,或许是衣服的缘故?坐姿有些刻意的放松,但肩背的线条……
就在这时,窗外那个“商人”似乎等得有些焦躁,微微侧过头,看向门口方向。就那么一瞬间,一个清晰的侧脸轮廓映入顾清翰的眼帘——额头、鼻梁、紧抿的嘴唇,还有……还有脸颊上那道浅淡的、却让他刻骨铭心的疤痕!
是他!真的是震云!
顾清翰只觉得呼吸一窒,端着茶碗的手不受控制地微微颤抖起来,碗盖碰着碗沿,发出极轻脆的声响。他赶紧放下茶碗,深吸一口气,垂下眼睑,掩盖住瞬间涌上眼眶的湿热。
千真万确,不是幻觉,不是陷阱。那个他以为远在香港、日夜担忧他安危的人,那个他以为不知何年何月才能再见的人,竟然穿越重重封锁,奇迹般地出现在这座危城里,出现在他触手可及的地方!
巨大的喜悦之后,是更深的忧虑。震云怎么会来上海?他怎么找到这里的?这太冒险了!他现在自身难保,震云的出现,是希望之火,却也可能是催命符。
联络人还没有来。顾清翰坐在那里,内心波涛汹涌,面上却努力维持着平静。他必须立刻做出决定:是冒险相认,还是为了彼此的安全,继续装作陌路?那双低垂的眼眸里,充满了挣扎与决断。而窗外,那个让他魂牵梦绕的人,依旧在焦急地等待着命运的回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