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海特高课的审讯室里,血腥味和消毒水的气味混合在一起,令人作呕。祥叔被绑在刑架上,遍体鳞伤,花白的头发被血污黏在额头上,呼吸微弱。池田浩二穿着笔挺的军装,用手帕捂着鼻子,冷冷地站在一旁。
“老家伙,骨头还挺硬。”池田的副官宫本放下沾血的皮鞭,凑到池田耳边低语,“将军,这样下去不是办法,他快撑不住了。”
池田眼中闪过一丝阴鸷的光。他需要的是活口,是能引出“判官”的诱饵。他挥挥手,示意暂停用刑。一个穿着白大褂的军医上前,给祥叔注射了强心针。
过了一会儿,祥叔勉强睁开浑浊的眼睛。
池田走到他面前,用生硬的中文说道:“祥叔,我知道你讲义气。但义气能当命吗?告诉我‘判官’在哪里,或者,只要按照我们说的,给他传个消息,我保你安享晚年。”
祥叔嘴角扯动,露出一个嘲讽的弧度,声音嘶哑:“我……不知道什么判官……”
池田失去了耐心,但他换了一种方式。他不需要祥叔开口指认,他只需要利用祥叔的身份。他下令将祥叔秘密转移到条件稍好的单人牢房,给予简单的治疗,并故意让看守透露出一个消息:祥叔熬不住刑,快要招供了,但似乎还想见某个“旧相识”一面,有重要事情交代。
这个模糊的消息,像一颗精心调味的毒饵,被池田通过控制下的渠道,小心翼翼地释放到了上海滩混乱的底层信息流中。他希望,这个消息能传到“判官”耳朵里,激起他营救的冲动,或者至少,前来灭口的行动。无论哪种,都会暴露行踪。
破庙藏身处,陆震云的伤势在恶劣环境下持续恶化。左肩的红肿蔓延开来,疼痛让他夜不能寐,额头时常渗出虚汗。小七和阿成看在眼里,急在心里,却束手无策。出去找药的风险太大,无异于自杀。
这天傍晚,阿成冒险外出打探消息回来,脸色异常凝重。他带回了一个令人心惊肉跳的传闻。
“大哥,”阿成压低声音,语气急促,“外面都在传……说祥叔在76号快撑不住了,可能……可能要松口了。但好像又放出风来,说他想在……在‘走’之前,见见老朋友,有话要说。”
小七一听就急了:“大哥!祥叔要是真开口,我们就全完了!不能让他……”
陆震云靠在冰冷的墙壁上,闭着眼睛,脸色因发烧而潮红。他听着阿成的话,手指无意识地蜷缩起来。祥叔要招供?还要见老朋友?这消息来得太巧,太刻意了。
他猛地睁开眼,眼中锐光一闪,尽管身体虚弱,但头脑异常清醒:“这是个陷阱。”
小七和阿成都愣住了。
“池田抓不到我们,就想引我们出去。”陆震云的声音沙哑却肯定,“祥叔的为人,我清楚。他若真想说什么,绝不会用这种拐弯抹角的方式。这分明是池田借他的名头,设下的圈套。”
他艰难地喘了口气,继续说道:“我们现在出去,就是自投罗网。不但救不了人,还会把所有人都搭进去。”
小七急了,眼圈发红:“可是大哥!万一……万一是真的呢?万一祥叔他……”
陆震云何尝不担心?祥叔于他有恩,更是因为帮助他们才落入敌手。想到老人可能在遭受非人折磨,他的心就像被刀绞一样。去救,是送死;不去救,是煎熬。
他死死咬着牙,指甲深深掐进掌心,用疼痛强迫自己保持理智。他想起顾清翰“冬眠”的指令,想起肩上担负的更多兄弟的性命和未完成的任务。他不能感情用事。
“按兵不动。”陆震云从牙缝里挤出四个字,声音沉重如铁,“这是命令。观察,但绝不行动。”
小七和阿成看着陆震云痛苦而决绝的表情,明白了他的选择,也感受到了那份沉重的无力感。他们低下头,拳头紧握。
几天后,更确切的消息传来,不是通过流言,而是通过一个侥幸从76号魔窟里逃出来的、被打得半死的底层犯人辗转传出的口信:祥叔受尽了所有酷刑,始终没有吐露半个字。最后,他被恼羞成怒的池田下令秘密处决了,尸体扔进了黄浦江。
消息传到破庙时,是一个阴冷的雨夜。
阿成带着哭腔,哽咽着说出了这个噩耗。
陆震云正靠墙坐着,试图用最后一点干净的布条擦拭肿胀的肩膀。听到消息的瞬间,他的动作僵住了。他低着头,散乱的头发遮住了他的表情。
破庙里死一般寂静,只有外面淅沥的雨声。
突然,陆震云猛地抬起右手,用尽全身力气,一拳狠狠砸在身旁斑驳的土墙上!
“砰!”一声闷响,墙壁簌簌落下尘土。他的拳头瞬间皮开肉绽,鲜血混着灰土渗了出来。
但他感觉不到手上的疼痛,因为心里的痛楚早已盖过了一切。那个总是慢悠悠泡着茶、念着旧日情分的老人,那个在关键时刻给了他们一线生机的前辈,就这样被折磨至死,尸骨无存!
他死死咬着下唇,咬出了血,硬生生将冲到喉咙口的悲鸣压了回去。肩膀的伤口因为剧烈的动作而崩裂,鲜血染红了破旧的衣衫。他整个人蜷缩起来,额头抵在冰冷的膝盖上,宽阔的肩膀剧烈地颤抖着,却发不出一点声音,只有压抑到极致的、如同受伤野兽般的无声哽咽在空气中弥漫。
小七和阿成看着大哥如此痛苦,都红了眼眶,别过脸去,默默流泪。
活下来的人,只能在无尽的愧疚和仇恨中,继续在黑暗里潜行,等待复仇和黎明的到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