闸北深处,新的藏身点比之前的防空洞更加破败不堪。这是一处被炸毁的半截楼房底层,勉强用破木板和烂席子遮挡风雨,空气中弥漫着潮湿的霉味和瓦砾的尘土气。陆震云和兄弟们像地鼠一样蜷缩在这里,靠着小七偶尔冒险弄回的少量食物维持生命,每一口呼吸都带着绝望的沉重。
这天傍晚,小七像幽灵一样闪进藏身处,脸上带着一种罕见的、混合着紧张和兴奋的神情。他没像往常那样先汇报外面的风声,而是从怀里小心翼翼地掏出一个用油纸包得严严实实的小包裹。
“大哥,”小七的声音压得极低,几乎是在耳语,“有个跑腿的孩子送来的,说是‘听雨轩’祥叔给的节礼,指明送到老地方隔壁。”
“听雨轩?祥叔?”陆震云眉头瞬间拧紧,眼中闪过锐利的警惕。这个名字,勾起了他尘封的记忆。祥叔,当年青帮里一个不算起眼但为人还算厚道的小头目,早已金盆洗手多年,开了间小茶馆。他怎么会突然送来东西?还知道这个几乎废弃的旧落脚点附近?是陷阱?还是……
他示意小七退后,自己接过包裹,没有立刻打开。他仔细检查着油纸包,看是否有被动过手脚的痕迹。包裹很普通,就是市面上常见的包茶叶的油纸,系着麻绳。他凑近闻了闻,只有一股淡淡的茶叶清香。
“那孩子什么样?”陆震云问。
“半大孩子,街面上常见的流浪儿,叫小栓子,以前好像给祥叔跑过腿。”小七回忆着,“看着没什么异常,送了东西就跑,没多话。”
陆震云沉吟片刻。祥叔此人,虽已退出江湖,但口碑尚可,不是那种卖友求荣的人。而且,如果是76号设局,没必要绕这么大圈子,还用一个不太起眼的旧关系。他心一横,决定冒险一看。
他让其他兄弟警戒四周,自己背过身,用匕首小心地挑开麻绳,一层层剥开油纸。里面果然是一包色泽青翠的“雾里青”茶叶。这茶……陆震云的心猛地一跳,这是他年轻时最爱喝的茶,但市面上少见,祥叔怎么会特意送这个?
他不动声色地用手细细揉搓着茶叶。果然,在茶叶深处,指尖触到了一个硬硬的小纸块。他心中一震,屏住呼吸,用指尖小心翼翼地将那个折叠得极小的、几乎与茶叶融为一体的薄棉纸块夹了出来。
展开棉纸,上面是用极细的毛笔写下的密麻麻的小字。字迹有些颤抖,但内容清晰:
“老三钧鉴:渝州故人,心甚急,盼联。言‘柳树需移栽,新土待垦’。若有意,可于每旬三、六子时,燃半柱香于听雨轩后窗檐下为号,自有分晓。切切。老祥。”
信很短,但信息量巨大!
“渝州故人”——重庆来的人!是顾清翰!他真的在行动!而且已经联系到了祥叔!
“柳树需移栽,新土待垦”——这是回应他之前“柳树还活着”的暗号,意思是需要他转移或配合新的行动计划!
最关键的是,祥叔提供了一个具体的、单向的联络方式:每旬三、六的半夜子时,在听雨轩后窗用燃香为号!这意味着,祥叔愿意冒险充当中间人,建立一条极其隐秘的联系通道!
陆震云反复看了三遍,每一个字都像锤子敲在他心上。巨大的震惊过后,是迅速冷静下来的分析。祥叔肯冒杀身之祸传递此信,并留下联络方式,其诚意和可靠性大增。这不再是渺茫的希望,而是一条实实在在的、可能通向外部世界的绳索!
他将信纸凑近鼻子,似乎想从墨迹和纸张的味道里判断更多信息,然后毫不犹豫地将信纸撕得粉碎,塞进嘴里,艰难地咽了下去。不能留下任何痕迹。
“大哥,怎么样?”小七紧张地问。
陆震云转过身,眼中长久以来的死寂被一种重新燃起的、锐利的光芒所取代。他看向围拢过来的兄弟们,他们憔悴的脸上带着询问和期盼。
“是朋友。”陆震云言简意赅,语气中带着一种决断,“一条可能通向外面的线,搭上了。”
他没有透露顾清翰的存在,这是最高机密。但他语气中的肯定,让所有人心头一振。
被动躲藏、坐以待毙的日子,该结束了!池田的网再密,也不可能完全封死所有缝隙。祥叔这条线,虽然风险依旧巨大,但却是黑暗中唯一可见的突破口。他必须抓住这个机会,主动出击,与外界建立联系,获取情报,甚至寻求突围的可能!
一个大胆的计划,开始在他脑中迅速成形。他不能辜负顾清翰的苦心,更不能让兄弟们困死在这废墟里。
“小七,”他下令,声音低沉而有力,“摸清楚听雨轩周围的地形和敌人布防情况。要细,要准下一次旬三,就是我们行动的时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