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光漫过河面时，碎成了一片晃动的金箔。陈家村的人大多还在睡梦中，马车旁的篝火余烬冒着青烟，混着水汽的风掠过芦苇荡，送来清冽的凉意。
沐熙已经醒了。她站在河边，手里握着短刀，正对着水面缓缓比划着。动作不快，却带着一种沉稳的韵律，指尖划过空气时，竟隐隐有破空之声。昨天白天他们赶了一天的路，晚上宿在这河畔，她就没睡踏实，总觉得心口像是压着什么，眼皮也跳了好几回——离春城越近，这不安就越强烈。
“姐，喝水。”沐颜抱着幼虎拿着水囊走过来。
沐熙停下动作，接过妹妹递来的水囊喝了一口：“阿颜，今天让小虎待在你身边，别乱跑。”
“怎么了？”沐颜敏锐地察觉到她语气里的凝重。
“没什么，”沐熙笑了笑，揉了揉她的头发，“只是觉得，今天可能不太安生。你要照顾好自己！”
她没再多说，转身走向正在收拾行囊的村民。陈勇正蹲在地上检查车轮，王婶吴婶在给孩子们分发干粮，萧墨尘则和秦山一起，将昨天打来的柴火捆好——他依旧是那身青布短打，裤脚沾着泥点，若不是那双清亮的眼睛，谁也看不出他是金尊玉贵的世子。
“陈叔，”沐熙走到陈德面前，声音压得很低，“今天路上，麻烦您把村里的老人、孩子和女眷都安排在中间的几辆马车里，让年轻力壮的小伙子守在外围。”
陈德愣了一下，随即明白了什么，脸色严肃起来：“是不是……有什么事？”
“说不准，”沐熙摇摇头，“防着点总是好的。还有，让大家把家伙都带在身上，那些砍柴的刀，削木的斧，都别收起来。”
陈德点点头，没再多问，转身就去安排了。村里的人虽然疑惑，但这些天的相处让他们对沐熙多了几分信任，纷纷默默照做。萧墨尘看在眼里，走到沐熙身边，低声道：“你也觉得不对劲？”
“嗯。”沐熙望着远方的官道，“感觉太安静了，安静得不正常。”
萧墨尘的眉头蹙了起来，握住腰间的短刀——那是一把普通的铁制短刀，藏在宽宽的裤腰带里，不仔细看根本发现不了。“如果真有情况，我会想办法引开他们，你们带着村民先走。”
沐熙侧头看了他一眼，晨光落在她脸上，眼神清亮而坚定：“说了，我们绑在一起了。”
萧墨尘的心像是被什么轻轻撞了一下，张了张嘴，最终只化作一声低叹。
收拾妥当后，队伍再次出发。马车在官道上前行，车轮碾过石子的声音比往日更显沉闷。沐熙和萧墨尘走在队伍外侧，目光时不时扫过四周的旷野——左边是连绵的矮山，右边是大片的芦苇荡，都是藏人的好地方。
中午时分，他们在一片林子里歇脚。大家拿出干粮和水，简单地吃了午饭。幼虎被沐颜抱在怀里，正在喂羊奶，小尾巴摇得欢快。萧墨尘坐在沐熙身边，手里拿着半个馒头，却没什么胃口。
“吃点吧，”沐熙把自己的水囊递给他，“真要动手，也得有力气才行。”
萧墨尘接过水囊，刚要说话，就听见远处传来一阵急促的马蹄声。那声音越来越近，带着一股凌厉的气势，惊得林子里的鸟雀扑棱棱飞起。
“有人来了！”秦山低喝一声，已经拔刀站了起来。
村民们瞬间慌了神，孩子们吓得躲到大人身后。沐熙立刻站起身，高声道：“陈松，陈勇，带小伙子们把马车围起来！”
陈松他们此刻顾不上害怕，拿起身边的武器立刻围了上来，虽然紧张得手在抖，却没人后退。
马蹄声停在了林子外，一群骑着黑马的蒙面人勒住缰绳，为首的是个身材高大的汉子，手里提着一把长剑，剑尖闪着寒光。他们有九个人，个个气息彪悍，一看就是练家子。
为首的蒙面人目光扫过人群，最终落在了那个穿着粗布衣裳的“农夫”身上，发出一声冷笑：“萧世子，好计谋啊，可让我们好找。”
萧墨尘缓缓站直了身子，脸上的平静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迫人的冷意。他没说话，只是握紧了腰间的短刀。
“没想到您竟肯屈尊降贵，混在这群泥腿子中间，”蒙面人嗤笑一声，“倒是瞒过了不少人。只可惜，您这双眼睛，藏不住那股子金贵气。”
沐熙往前一步，挡在萧墨尘身侧：“你们是谁派来的？”
蒙面人根本没看她，依旧盯着萧墨尘：“萧世子，不必管我们是谁。今日我们来，只为取您性命。如果不想伤及无辜，就请您跟我们走一趟。”
萧墨尘的目光扫过身后的村民——王婶把孩子护在怀里，陈德紧紧攥着手里的柴刀，陈松和沐风他们虽然害怕，却依旧挡在马车前。他沉默了片刻，然后慢慢往前走了一步，对着村民们深深鞠了一躬。
“对不住各位了，”他的声音带着一丝歉意，“我不叫萧安，我叫萧墨尘。从相识起就隐瞒了身份，本想等到了春城再告诉大家，没想到……今日不得已，连累各位了。”
村民们都愣住了。他们隐约猜到萧墨尘身份不一般，却没想过会是“世子”——那是皇亲国戚才有的尊荣。
“大家放心，”萧墨尘抬起头，眼神诚恳，“他们是冲我来的。我跟他们走，你们就能安全了。到了春城，让沐熙去找秦风，他会给你们安排好住处和生计。”
说罢，他就要迈步向前。
“萧墨尘，你觉得我们会让你自己去面对吗？”
沐熙的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遍了整个林子。她往前走了一步，和萧墨尘并肩而立，目光坚定地看着他：“从那日遇土匪到现在，你帮了我们多少？陈家村的人能有干粮赶路，有马车，这些，我们都记在心里。”
“萧哥哥，我们跟你一起！”陈松举着短刀喊道，“我们不怕他们！”
“对！大不了拼了！”陈勇也跟着喊道。
连吴氏都抬起头，抹了把眼泪：“萧公子，你是好人，我们不能让你去送死！”
老人们沉默着，却都握紧了手里的拐杖或镰刀，用行动表明了态度。
萧墨尘站在原地，看着这群萍水相逢的人，眼眶忽然有些发热。他从小在王府里长大，见惯了阴谋诡计和虚情假意，除了父王母后和外祖一家，没人真心待他。可此刻，这些只相处了短短时日的村民，却愿意为他挺身而出。他侧头看向沐熙，女孩的侧脸在阳光下显得格外明亮，那份毫不犹豫的坚定，比任何话语都更让他震撼。
“这可真是……一幅感人的画面。”蒙面人的声音打破了这短暂的温情，带着毫不掩饰的嘲讽，“既然你们非要凑这个热闹，那就别怪我们心狠手辣了！”
他举起长剑，就要下令动手。
“等一等！”沐熙忽然开口，声音清亮。
她往前走了两步，直面那个为首的蒙面人：“要不这样，我跟你比一场。”
蒙面人愣了一下，像是听到了什么笑话：“你？”
“对，我。”沐熙的语气平静，“如果你输了，就带着你的人退走，再也不许找我们麻烦。如果我输了……”她顿了顿，目光扫过萧墨尘，“我和萧墨尘的性命，都给你。”
“沐熙！”萧墨尘猛地攥住她的手腕，眼神里满是急色，“你疯了！”他知道沐熙会些拳脚，可对方明显是个高手，她怎么可能打得过？
沐熙轻轻挣开他的手，回头对他笑了笑，那笑容里带着一丝安抚：“放心，我有把握。”
蒙面人上下打量着沐熙，像是在评估什么，随即嗤笑一声：“我凭什么跟你比？你觉得你一介女流，能打得过我？”
“哦？”沐熙挑眉，眼神里带上了几分不屑，“看来，你是不敢了。也是，输给女人，确实丢人。”
“你找死！”蒙面人被激怒了，猛地拍了下马背，“好！我就跟你比！不过，我改主意了——你要是输了，我不要你的命，我要你跟着我！”
“好。”沐熙毫不犹豫地答应了。
她转过身，再次看向萧墨尘。阳光穿过树叶落在她眼里，像是落了满眸的星光。她没说话，但那眼神里的笃定和决绝，却让萧墨尘瞬间失语。他一直以为，自己对她的心意只是一厢情愿，可此刻，看着她为了自己，毫不犹豫地站出来面对生死挑战，他才明白，原来这份情意，从来都不是单向的。
风穿过林子，吹得树叶沙沙作响。沐熙深吸一口气，缓缓拿出了藏在空间里的军刀——那是她从不离身的武器，坚而韧，在末世守护了她很久很久。
刀尖指向地面，她看着那个跃跃欲试的蒙面人，声音平静无波：“请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