龙源口的捷报与石江村公审的枪声,如同投入赣南这潭深水的巨石,激起的涟漪远远超出了苏区的边界。
赣州城,保安司令部。
白建生面沉如水,独自站在巨大的军事地图前。地图上,代表红军控制区域的红色标记,正以石江村为中心,如同滴入水面的墨迹般缓缓晕开。龙源口的位置,被一个醒目的黑色叉号覆盖,旁边标注着李旅覆没。
副官小心翼翼地递上一份电文:总指挥,南京急电。
白建生接过,目光扫过电文内容,嘴角勾起一丝冰冷的弧度。电文是陈继承以剿总名义发来的,措辞严厉,指责他剿匪不力,损兵折将,并要求他即刻呈报败因,戴罪立功。
败因?白建生将电文随手丢在桌上,声音里听不出喜怒,他陈继承在南京高谈阔论,可知这赣南山地的每一道沟坎,都可能藏着红军的枪口?可知那些分了田的泥腿子,眼睛瞪得比狼还亮?
副官不敢接话,低头肃立。
李文林骄狂轻进,固然有罪。但此战之败,根源在于刘肖此人用兵,深得避实击虚,聚而歼之的精髓。白建生走到窗前,望着阴沉的天空,他不是在打仗,他是在......扎根。用土地收买人心,用胜利凝聚士气。此人不除,必成大患。
那我们现在......
收缩防线,固守要点。白建生果断下令,传令各部,没有我的命令,不得擅自出击。同时,加紧经济封锁,一粒盐、一尺布也不准流入匪区!我要饿死他们,困死他们!
还有,白建生转过身,眼中闪过一丝精光,给楚材传话,他的猎肖小组,该活动活动了。明的来不了,就来暗的。我要知道刘肖的一举一动,我要他的根据地鸡犬不宁!
明白!
......
几乎在同一时间,南京,某处戒备森严的公馆内。
陈继承将一份报告摔在桌上,对着心腹怒道:白建生这个废物!一个整编旅,就这么没了!简直是党国的耻辱!
心腹低声道:长官,白建生向来与我们不睦,此次失利,或许正是......
陈继承冷哼一声:正是取而代之的好机会?哼,赣南局势复杂,现在去接手这个烂摊子,未必是好事。让白建生先去和红军拼个两败俱伤也好。他沉吟片刻,不过,我们也不能干等着。给我们在赣南的人发报,让他们加紧活动,特别是舆论上,要把龙源口之败说成是白建生个人指挥失误,与中央的剿匪方略无关。另外,对苏区的经济封锁,要再加一把火!
......
苏区,石江村。表面的欢庆之下,一丝不易察觉的紧张开始蔓延。
首先是盐。村里的杂货铺首先告罄,接着是周边集市再也买不到一粒盐。村民们开始用辣椒、酸菜代替,但长期的缺盐,让人浑身乏力。
然后是布匹和药品。苏湘云的医疗队储备的纱布、消毒药品迅速消耗,伤员们的换药成了问题。群众家里的旧衣服补了又补,新布却无处可寻。
更让人忧心的是,开始有谣言在暗中流传。
听说了吗?白建生调了十万大军,马上就要打过来了!
红军好是好,就怕待不长啊......
分了地有啥用,到时候白军回来,还不是要收回去?
这些谣言像阴沟里的污水,悄无声息地渗透,让一些立场不坚定的群众产生了疑虑和恐慌。
周主任,这样下去不行啊!石头气冲冲地找到周文,我昨天抓到两个造谣的家伙,都是以前跟陈万三屁股后面转的狗腿子!要我说,就该把他们抓起来!
周文放下手中的笔,揉了揉眉心。他面前摊着各村送来的情况汇报,物资短缺和谣言传播是普遍问题。
抓,解决不了根本问题。周文摇摇头,敌人就是想用这种办法动摇我们的民心。我们越抓,他们藏得越深,谣言传得越邪乎。
那怎么办?
一是要想办法解决物资问题,特别是盐和药,这是人命关天的事。二是要加强宣传,把真相告诉群众。三是......周文目光微冷,要揪出造谣的源头。石头,你们赤卫队要密切注意村里的生面孔,特别是那些最近突然活跃起来的旧人员。
明白!石头领命而去。
周文起身,找到正在与许向前商讨物资问题的刘肖。
情况不容乐观。周文开门见山,敌人的经济封锁开始见效了,加上谣言四起,部分群众情绪有些波动。
许向前叹了口气:我这边也难。派出去搞贸易的同志回报,所有通往白区的要道都被看得死死的,价格也翻了几倍,还经常有去无回。缴获的那点物资,支撑不了太久。
刘肖沉默着,手指在地图上缓缓移动,最终停留在绵延的群山之上。
明路走不通,就走暗路。他沉声道,赣南这么大,白建生不可能把每一道山梁都封死。老许,你挑选一批机灵的战士,组成精干的采购小队,不走大路,翻山越岭,去更远的、控制不那么严的地区想办法。用缴获的白洋和金银,换盐、换药、换布匹。
这......太危险了。许向前有些犹豫。
再危险也要做。刘肖语气坚定,群众的眼睛是雪亮的。我们能不能在他们最需要的时候搞到物资,直接关系到他们对我们的信任。这件事,你亲自负责。
许向前重重地点了下头。
至于谣言......刘肖看向周文,光靠堵和解释不够。我们需要一场更大的胜利,或者,一个能让群众彻底安心的举动。
周文若有所思。
......
几天后的傍晚,一支风尘仆仆的小队回到了石江村。他们穿着破烂的百姓衣服,背着沉重的背篓,正是许向前派出的采购小队。去时十个人,回来只有七个,个个带伤。
但他们带回了珍贵的物资:十几斤粗盐,几匹土布,还有一小包比黄金还珍贵的西药。
路上遇到了白狗的巡逻队,折了三个弟兄......小队长声音哽咽,这些东西,是同志们用命换来的啊!
消息传开,村民们沉默了。当他们从红军手里接过那一点点带着血污的盐块时,手都在颤抖。什么谣言,在这一刻都显得苍白无力。
与此同时,在刘肖的提议下,苏维埃政府颁布了《土地分配暂行条例》,以法律形式明确了土地归属,规定凡苏维埃公民,分得的土地享有永久使用权。周文带着工作队,在各个村子召开大会,逐条讲解条例内容。
白纸黑字,盖着苏维埃的大印!周文的声音传遍会场,这地,就是咱们的了!天王老子来了也抢不走!红军为什么打仗?就是为了保住咱们的地!大家说,咱们该不该支持红军?
拥护苏维埃!
群众的疑虑,在实实在在的物资和法律的保障下,渐渐消散。而那些暗中传播谣言的人,发现再也煽动不起波澜,也渐渐销声匿迹。
然而,真正的暗流,往往藏在最深处。
一天深夜,赵立仁如同鬼魅般出现在刘肖的指挥部。
老刘,楚材动手了。赵立仁的声音压得很低,带着一丝冷意,我们抓到了一个试图混进根据地的特务,他交代,楚材的猎肖小组已经派出多批人手,目标很明确——搜集你的行踪、指挥部位置,还有......他顿了顿,苏医生的动向。
刘肖的眼神骤然锐利起来。
看来,白建生是准备明的不行,来阴的了。他冷哼一声,保护好湘云。另外,给楚材准备一份。他不是想找我吗?那就让他找到他想看的。
赵立仁会意,嘴角勾起一抹与他平日乐子人形象不符的冷冽笑容:明白,保证让他看得清清楚楚。
夜色更深,石江村一片寂静。但在这寂静之下,一场无声的、更加凶险的较量,已经拉开了序幕。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