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日后,阿箬按照宫中惯例推算,终于确认每日申时三刻,缀霞轩会有一名负责外出领取份例的粗使宫女,固定从永巷附近的偏僻小道经过。
而沈朝歌通过王敬庸,以“有要事启奏”为由,通传萧彻今日申时一过,在紫宸殿偏殿召见。
如此一来,王敬庸便会“顺理成章”地引着结束演武的萧彻,从演武场经永巷返回紫宸殿。
这一切安排,在萧彻那近乎纵容的默许下,进行得异常顺利。
甚至,他似乎也在期待着,看她这只小狐狸又能想出什么新奇的招式。
一切如同精密咬合的齿轮,开始缓缓转动。
申时三刻,那名粗使宫女低着头,抱着一个空食盒,匆匆走在永巷旁的小道上,脚步匆匆,生怕误了时辰。
早已埋伏在暗处廊柱后的阿箬,如同暗夜中捕食的狸猫,看准时机,如同鬼魅般悄无声息地靠近。
在与那宫女擦肩而过的瞬间,她极其巧妙地用指尖一勾一弹,那封沈朝歌精心伪造、早已准备好的信函,便如同一片被风吹落的枯叶般,轻飘飘地从宫女那并未系紧的袖袋中滑落,不偏不倚,正好掉落在路中央,格外显眼。
宫女对此毫无察觉,依旧低头快步离去,对自己刚刚“遗落”的、足以掀起轩然大波的“罪证”,浑然不觉。
申时末,皇帝的銮驾准时出现在永巷尽头。
仪仗威严,内侍开道,甲士护卫,浩浩荡荡,却又带着与这偏僻小巷格格不入的肃杀之气。
宫道上的宫人皆站在宫道两侧,垂首而立。
走在最前方清道的两个小太监眼尖,立刻发现了路中央那封孤零零躺着的信函。
其中一人上前捡起,只看了一眼信封上那略显娟秀却又带着几分刻意模仿的字迹,以及那并未署名、却透着几分私密的样式,脸色微微一变,不敢怠慢,立刻小跑着呈给了御辇旁随行的总管太监王敬庸。
王敬庸接过,老花镜下的那双总是眯着的眼睛里瞬间闪过一丝精光。
他不动声色地瞥了一眼御辇的方向,随即躬下身子,轻轻敲了敲御辇的窗棂。
“陛下,前方发现一封不明信函。”
御辇缓缓停下。
王敬庸低声对着窗内禀报了几句,并将那封信双手奉上递了进去。
辇车内,萧彻刚刚结束演武,额间还带着薄汗,几缕黑发贴在饱满的额角,玄色常服更衬得他面容冷峻,眉眼间带着一丝运动后的凌厉。
他接过那封信,修长的手指捻开信封封口,抽出里面的素笺,目光快速扫过。
瞬间,那张俊美却总是缺乏表情的脸上,嘴角几不可抑制地微微抽搐了一下,一丝极淡的、混合着无奈与趣味的笑意。
尤其是看到“赵表哥”、“江南云锦”、“宫中耳目甚多”、“勿再莽撞”等字眼时,他几乎要佩服沈朝歌这颠倒黑白、凭空捏造的本事了。
后宫妃嫔与外界官员私相授受,传递书信,本就是宫中大忌。
更何况信中暧昧不清的口吻!
这小狐狸,胆子真是越来越大了,连给他扣“绿帽子”的戏码都敢编排出来。
“好,很好。”
萧彻放下信笺,声音恢复了往日的低沉冰冷,听不出丝毫情绪的波动,却让站在辇外的王敬庸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寒颤,感觉到一股山雨欲来的压抑。
他缓缓将信笺折好,收入宽大的袖中,目光透过车窗,若有若无地投向缀霞轩的方向,深邃的眼底翻涌着旁人无法窥见的复杂情绪,最终沉淀为一片冰封的怒海。
“你留下查清楚来源。”
銮驾再次启动,朝着紫宸殿而去,只是队伍的气氛已然截然不同,空气中弥漫着一种无形的威压,压抑得令人几乎喘不过气。
几乎在同一时间,京城某处人声鼎沸、三教九流汇聚的热闹酒肆里,几个穿着短打、带着刀疤、一看就是漕帮打扮的汉子正围坐在一桌,喝得面红耳赤,大声吹嘘着,言语间却夹杂着愤愤不平。
“……妈的,说起那个赵莽,真是气不打一处来!不过是个小小的刑部缉捕司主事,芝麻绿豆大的官,真当自己是个人物了!要不是看他宫里那个什么贵人亲戚的面子,谁他妈耐烦搭理他!”
一个络腮胡大汉唾沫横飞地骂道。
“就是!还敢对咱们漕帮的货运指手画脚,说三道四,呸!什么东西!不就是仗着宫里有人撑腰吗!”
旁边一人立刻附和,语气中充满了不屑与鄙夷。
“听说啊,前些日子还给他那亲戚送了好几匹上等的江南云锦,那玩意儿,一匹就价值连城,他一个穷酸主事哪来的钱?哼,指不定是刮了多少民脂民膏呢!真是好大的手笔!”
类似的流言,如同长了翅膀,伴随着酒香和吆喝声,在京城的各大酒肆、茶楼、赌坊、以及龙蛇混杂的漕帮码头等人流密集、消息传播迅速的地方,迅速蔓延开来。
绘声绘色,细节丰富,有鼻子有眼,由不得人不信。
宫内外,两把火,几乎在同一时间点燃,遥相呼应。
而点燃这一切的幕后推手沈朝歌,此刻正安坐于紫宸殿偏殿的小几旁,悠闲地品着一盏新沏的碧螺春,袅袅茶香氤氲了她沉静的面容。
她知道,萧彻应该已经发现那封信了。
她微微侧头,望向殿外那片被夕阳染成金色的天空,唇角勾起一抹了然的浅笑。
真想知道萧彻此时的表情。
銮驾抵达紫宸殿时,周围的宫人皆能感受到那股几乎凝为实质的低气压,个个噤若寒蝉,连呼吸都放轻了几分。
萧彻先是如同往常一般,更衣、净手,甚至还批阅了几份紧急奏折,只是那周身散发出的寒意,让近身伺候的宫人都脊背发凉。
但雷霆之怒,终究是要降临的。
半个时辰后,王敬庸悄无声息地回到殿内,身后跟着两个面色惨白、浑身抖如筛糠的太监和宫女——
正是今日在永巷当值,并拾起呈报的那两人。
“陛下,”
王敬庸躬身,声音平缓却带着十足的份量,
“人带来了。奴才已查问清楚,缀霞轩粗使宫女秀珠经过后,就出现了信函。当时秀珠正前往内务府领取份例,途径永巷。拾起信函的小林子和小福子,皆可作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