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砚池没有说话,他就站在孟昭南身后,把决定权完全交给了她。
孟昭南心里清楚,带上一个孩子,就是带上一个巨大的麻烦。集市上人多手杂,万一磕了碰了,或者走丢了,她根本担不起这个责任。
可是,拒绝的话到了嘴边,看着那孩子怯生生的,满是渴望的眼睛,她又怎么都说不出口。
“他叫什么名字?”孟昭南蹲下身,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温和一些。
“张……张念军。”李桂花的声音发紧。
孟昭南伸出手,轻轻碰了碰孩子的小脑袋。“念军,阿姨带你去个很热闹的地方,但是你得答应阿姨,要一直拉着妈妈的手,不能乱跑,也不能哭闹,能做到吗?”
张念军看了看孟昭南,又抬头看了看自己的妈妈,最后,他用力地点了点头。
“我能管好他!我一定能!”李桂花像是抓住了最后一根救命稻草,急切地保证着,“他很乖,他什么都不要,只要能跟着我就行!”
“上车吧。”孟昭南站起身,没再多说,转身走向那辆平板三轮车。
陆砚池看了李桂花母子一眼,什么也没说,从屋里拿出他自己的军大衣,扔到了三轮车的车斗里。“垫着坐,别着凉。”
李桂花愣了一下,抱着儿子,手脚都不知道该往哪里放。
“快点,天要亮了。”陆砚池已经跨上了驾驶座,语气里带着军人特有的不耐烦。
李桂花这才如梦初醒,赶紧把儿子抱上车斗,让他坐在那件宽大又温暖的军大衣上,自己则小心翼翼地坐在旁边的菜筐上。
孟昭南坐在陆砚池身后的位置,三轮车“突突突”地发动起来,在黎明前的寂静中,驶出了家属院。
一路上,除了三轮车的引擎声,再没有别的声音。
李桂花紧紧抱着儿子,心里五味杂陈。
到了县城集市,天已经大亮。
陆砚池把车停在他昨天在地图上圈出的那个位置。这里是集市的入口处,人流量最大,位置最好。
他一言不发地跳下车,开始往下搬那些沉重的菜筐。
他的动作又快又稳,结实的手臂上青筋凸起,几百斤的菜,他一个人没几下就全都搬了下来,整整齐齐地码好。
李桂花想去帮忙,可她看着那些大筐,根本插不上手。
“我走了。”陆砚池搬完所有东西,走到孟昭南面前。
“嗯。”孟昭南点点头。
他没再说什么,只是深深地看了她一眼,然后又扫了一眼旁边局促不安的李桂花母子,转身就汇入了来来往往的人流中,很快就消失不见。
陆砚池一走,李桂花仿佛才松了口气。
“昭南妹子,我们……我们现在干啥?”她看着这一地的菜,有些不知所措。
“把防雨布揭开,把菜摆出来。”孟昭南一边说,一边动手。
当那块厚实的防雨布被揭开,一筐筐鲜嫩欲滴的蔬菜暴露在晨光下时,不光是李桂花,就连路过的行人都忍不住停下了脚步。
那黄瓜翠绿笔直顶花带刺,像是刚从藤上摘下来。那番茄红得发亮,个头均匀一个个跟小灯笼似的。还有那青菜绿油油的叶片上还挂着露珠,水灵得能掐出水来。
“哎哟,这菜可真俊!”一个挎着篮子的大娘凑了过来,“姑娘,你这黄瓜咋卖啊?”
“两毛五一斤。”孟昭南笑着回答。
“啥?两毛五?”那大娘一听价钱,立刻嚷嚷起来,“供销社才卖两毛,你这都贵了五分钱了!金子做的啊?”
周围的人一听,也都议论纷纷。这个年代,五分钱能买个鸡蛋了,可不是小数目。
李桂花一听这话脸都白了,她紧张地拽了拽孟昭南的衣角。“昭南妹子,是不是……是不是太贵了?”
孟昭南没理她,她拿起一根黄瓜,掰成两段,把其中一段递给那个大娘。“大娘您先尝尝,尝尝不要钱。您要是觉得不值这个价,我跟您道歉。”
那大娘将信将疑地接过黄瓜,放进嘴里咬了一口。
清脆的声音响起,一股浓郁的黄瓜清香瞬间在大娘的口腔里炸开,那股子鲜甜爽脆的劲儿,是她活了半辈子都没吃过的味道。
“哎呀我的妈呀!”大娘的眼睛都亮了,“这……这黄瓜咋这么好吃!”
她三两口吃完那一小截,意犹未尽地咂咂嘴,二话不说就把篮子递了过来。“给我来两斤!不,三斤!”
有了第一个人开头,后面的事情就顺理成章了。
孟昭南干脆又掰开几根黄瓜,一根番茄,让围观的人都尝尝。
“免费品尝嘞!不好吃不要钱!”
这一下,人群彻底被点燃了。
“这味道绝了!比我自家种的都好吃!”
“这番茄也太甜了,跟吃水果一样!”
“贵五分钱算啥,这味道值了!”
李桂花都看傻了。她呆呆地看着孟昭南,只见她不慌不忙地招呼着客人,称重,算账,动作麻利又熟练。
“李大姐,愣着干嘛?收钱啊!”孟昭南把一把零钱塞到她手里。
“啊?哦哦!”李桂花这才反应过来,手忙脚乱地开始收钱。
她一开始还很生疏,找钱都找不对,急得满头是汗。但她很拼,也很珍惜这个机会。慢慢地,她也找到了窍门,开始主动帮着招呼客人,装袋子,动作越来越利索。
张念军就乖乖地坐在妈妈身后的小板凳上,不哭不闹,睁着一双大眼睛,好奇地看着眼前这热闹的景象。
孟昭南抽空给他洗了个番茄,他接过去,小口小口地吃着,小脸上露出了久违的笑容。
生意太火爆了,她们的摊位前围满了人,把路都快堵住了。旁边几个卖菜的摊主,看着这边眼都红了。
一个卖蔫了吧唧豆角的男人,酸溜溜地走了过来。
“我说妹子,你这菜是拿啥药水泡过的吧?长这么好看,人吃了不会有事吧?”他故意把声音说得很大。
这话一出,原本抢着买菜的人,动作都慢了下来,脸上露出了怀疑的神色。
孟昭南还没开口,李桂花“噌”地一下就站了起来,像一只被踩了尾巴的猫,双手叉腰,挡在了菜摊前。
“你放你娘的屁!”她扯着嗓子就骂开了,“你家菜才用药水泡!你看看我们这菜,哪个不是水灵灵的?你那是嫉妒!看我们卖得好,你眼红!你个黑了心的烂豆角,自己生意不好就想搅黄别人的,缺德不缺德啊你!”
李桂花常年撒泼骂街,战斗力惊人。这一通连珠炮似的输出,直接把那个男人骂懵了。
周围的顾客一看这架势,也都反应过来了。
“就是,自己菜不好,还见不得别人好!”
“这姑娘的菜我尝了,味道正得很,肯定不是药水泡的!”
“走走走,别耽误我们买菜!”
那个男人被众人说得脸上一阵红一阵白,灰溜溜地跑了。
孟昭南看着挡在自己身前,像个斗鸡一样护着菜摊的李桂花,心里忽然觉得有些好笑。她发现,这个女人虽然又泼又浑,但骨子里似乎并不坏,只是被生活逼到了绝路。
有了李桂花这个悍将坐镇,后面再没人敢来找茬。
不到两个小时,满满一三轮车的菜,竟然被抢购一空,只剩下几个品相不太好的番茄。
李桂花看着空空如也的菜筐,整个人还处在一种极度亢奋和不真实的感觉里。她摸了摸自己那个被钱塞得鼓鼓囊囊的口袋,手都在抖。
“卖……卖完了?”
“卖完了。”孟昭南也累得够呛,但心里却充满了丰收的喜悦。她拿出陆砚池给她的那个布袋子,开始和李桂花一起数钱。
一张张毛票,一堆堆钢镚,散发着好闻的“铜臭味”。
最后数完,孟昭南自己都吓了一跳。
除去成本,今天一上午,她们竟然净赚了将近八十块钱!
这可是普通工人两三个月的工资!
“昭南妹子……”李桂花看着那一堆钱,嘴唇哆嗦着,眼圈一下子就红了。她这辈子都没见过这么多钱。
孟昭南没说话,她从钱堆里,数出了一张崭新的一块钱,又多拿了五毛钱,一起递给李桂花。
“这是你今天的工钱,一块钱是说好的,另外五毛是给你的分红。今天多亏了你。”
李桂花看着那一张五毛钱,眼泪一下就下来了。
孟昭南等她情绪平复了一些,才开口:“李大姐,你愿不愿意,以后长期跟着我干?”
李桂花猛地抬起头,泪眼婆娑地看着她,用力地点头,哽咽着说不出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