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明远家的防盗门贴着封条，陆时撕开封条时，指尖蹭到了边缘的胶痕，黏腻得像没干的血迹。屋里还保持着案发时的样子，客厅茶几上放着半杯凉透的茶，杯沿的唇印已经发黑，阳台的窗帘没拉严，阳光漏进来，在地板上投下一道歪斜的光带，尘埃在光里飘得缓慢。
“沈队，我先从书房开始搜。”陆时对着对讲机说，脚步声在空旷的屋里显得格外响。书房在主卧隔壁，门虚掩着，推开门时闻到一股旧书和樟脑丸混合的味道——书架占了整面墙，从地板堆到天花板，最上层摆着几排医学类书籍，书脊上的字大多褪色，只有中间一本深蓝色封皮的《医学百科》显得突兀，书脊崭新，像是刚放上去没多久。
陆时踩着椅子够下那本《医学百科》，书页厚重，拿在手里沉甸甸的。他随手翻开，指尖刚碰到内页，就摸到一张硬纸的边缘——不是书里的插页，更像是后来夹进去的。他放慢动作，从第378页和379页之间抽出一张折叠的A4纸，展开时，纸边已经发脆，上面用打印体写着“星光孤儿院特殊宿舍体罚记录”，日期标注在2008年到2010年之间，记录的内容和阿鬼之前偷到的那部分重合：某晚xx号孩子因“不听话”被关禁闭、某周xx号孩子因“打翻粥碗”被罚站三小时……
陆时的目光往下扫，突然停在纸页右下角的空白处——有几行潦草的手写批注，是苏明远的字迹，他之前在尸检报告上见过：“10月12日，玥玥被关后发烧，赵静送过白色药片？”“玥玥的药？赵静给的？”“药瓶上的标签被撕了，问过药房，说没见过这种批号。”
“玥玥？”陆时皱起眉，这个名字有点耳熟，却想不起来在哪听过。他把记录折好放进证物袋，又翻了翻《医学百科》的其他页码，没再找到别的东西，只有第378页的页脚有个浅浅的折痕，像是苏明远特意做的标记，方便下次快速找到夹记录的位置。
“沈队，有发现。”陆时拿着证物袋走出书房，对着对讲机语速加快，“在苏明远的《医学百科》里找到一份孤儿院的体罚记录，上面有他的批注，提到了‘玥玥’和‘赵静给的药’，赵静就是之前阿鬼说的孤儿院护工。”
对讲机那头沉默了两秒，沈砚的声音传过来，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你现在在哪？我马上过去。”
陆时在客厅等了不到二十分钟，门铃就响了。他打开门，沈砚站在门外，额角还沾着汗，手里攥着车钥匙，显然是一路赶过来的。“记录呢？”沈砚没进门，目光直接落在陆时手里的证物袋上。
陆时把证物袋递过去，沈砚接过来时，指尖碰到了袋子，陆时明显感觉到他的手在抖。沈砚展开记录，目光快速扫过体罚内容，直到落在“玥玥”两个字上，他的瞳孔骤然缩紧，像是被什么东西扎了一下，呼吸也顿了半拍。
“玥玥……”沈砚的声音很低，带着一种陆时从未听过的沙哑，“这是我姐姐的小名，沈玥。”
陆时愣住了——他终于想起来，为什么觉得“玥玥”耳熟。哥哥陆川失踪前，他在哥哥的笔记本上见过这个名字，当时哥哥只写了一句“玥玥的事，不能就这么算了”，他问过哥哥是谁，哥哥却只是摇头，说“以后你会知道的”。
“沈队，”陆时的声音放轻，“我哥失踪前，也在笔记本上写过‘玥玥’，还说‘不能就这么算了’。那时候我不懂，现在才知道……”
沈砚抬起头，眼底的红血丝比早上更明显，他盯着陆时看了几秒，突然转身走进屋，反手关上了门。客厅的光线暗下来，沈砚从口袋里掏出一个小盒子，打开时，里面放着一条红绳手链——红绳已经有些褪色，上面串着一颗小小的银质星星，星星的边角被磨得发亮，显然戴了很多年。
“这是我姐姐生前戴的手链。”沈砚拿起手链，指尖轻轻碰了碰银星，“她去孤儿院当老师那年，我送她的，说‘姐姐像星星一样亮’。她戴了三年，直到2010年孤儿院关闭，她……”他顿了顿，喉结动了动，没再说下去，但陆时知道，后面的话是“直到她死”。
陆时看着那条红绳手链，突然想起阿鬼之前提过，赵静说过“有个老师戴红绳，总护着孩子”——原来那个老师就是沈玥。“所以苏明远批注里的‘玥玥’，就是沈玥姐，赵静给她送过药？”
沈砚点头，把手链放回盒子里，手指在盒盖上摩挲着：“2010年姐姐去世前，确实发过一次高烧，我去医院看她，她只说‘有点不舒服’，没提过赵静送药的事。现在看来，那药可能有问题。”他拿起那份体罚记录，又看向“赵静给的药”那行批注，“苏明远应该是查到了姐姐发烧和赵静的关系，甚至怀疑药有问题，所以才记下来——这也是他被灭口的原因之一，他知道的太多了。”
“那赵静为什么要给沈玥姐送药？是好心，还是故意的？”陆时追问。
“现在还不确定，但苏明远的批注里说‘药瓶标签被撕了，药房没见过这种批号’，这就不正常。”沈砚把记录折好，放回证物袋，“赵静作为护工，手里不该有来源不明的药，更不该给老师送这种药。”
陆时走到书架前，指着那本《医学百科》：“苏明远把记录夹在这本书里，还特意折了页脚，说明他很在意这份记录，甚至怕被人发现。他肯定知道这份记录和沈玥姐的死有关，所以才藏得这么隐蔽。”
沈砚走过去，拿起那本《医学百科》，翻开第378页——那一页讲的是“常见药物不良反应”，其中有一段提到“不明成分药物可能导致体温异常、器官损伤”，正好和苏明远批注里的“发烧”对应上。“他选这一页夹记录，不是随便选的。”沈砚的手指点在那段文字上，“他是在提醒自己，或者提醒后来发现这份记录的人，姐姐的发烧可能和药物不良反应有关。”
陆时心里一沉：“也就是说，沈玥姐的死，可能不是意外，而是和赵静送的药有关？甚至和这份体罚记录有关？”
“很有可能。”沈砚合上书本，声音里带着一种压抑的沉重，“姐姐一直护着孤儿院的孩子，肯定反对体罚，说不定还阻止过。那些体罚记录里的‘特殊宿舍’，说不定就是专门关不听话的孩子的地方，姐姐可能为了救孩子，和张野他们起了冲突，他们才用药物害她。”
陆时看着沈砚的侧脸，他的下巴绷得很紧，平时凌厉的眼神里，此刻藏着难以掩饰的痛苦。认识沈砚这么久，陆时从没见过他这样——之前查案再难，他都像一块硬石头，可提到沈玥，他就像被抽走了一部分力气，变得脆弱又坚定。
“沈队，”陆时轻声说，“我们一定会查清楚的，不管是沈玥姐的死，还是我哥的失踪，还有苏明远的案子，我们都会查清楚，不会让他们白死。”
沈砚转过头，看着陆时，沉默了几秒，突然说了句：“谢谢。”
这两个字很轻，却让陆时心里一暖。之前他们是搭档，是上下级，可现在，他们是有着共同目标的战友——都想为自己的亲人讨回公道，都想揭开孤儿院的黑幕。这种共鸣，比任何命令都更能拉近距离。
沈砚把证物袋放进包里，又看了一眼客厅的环境，目光落在茶几上那半杯凉茶上：“苏明远的家，除了书房，其他地方再搜一遍，尤其是他的卧室和抽屉，看看有没有其他和孤儿院、赵静有关的东西。我去趟赵静家，她现在是关键人物，得问问她当年给姐姐送药的事。”
“好，我现在就搜。”陆时点头，拿起证物袋，准备去主卧搜查。
沈砚走到门口，手放在门把手上，突然停下，回头看向陆时：“陆时，你哥的笔记本，还在吗？”
“在，我放在家里的抽屉里了。”陆时说。
“改天带来，我们一起看看。”沈砚说，“说不定里面还有和姐姐、和孤儿院有关的线索，我们两个人的线索凑在一起，说不定能更快找到真相。”
陆时愣了一下，随即点头：“好，明天我就带来。”
沈砚拉开门，阳光涌进来，照在他身上，把他的影子拉得很长。他最后看了一眼客厅里的书架，像是在和姐姐的过往告别，然后转身走了出去，门轻轻关上，留下陆时一个人在屋里。
陆时走到主卧，打开衣柜，里面挂着苏明远的衣服，大多是深色的西装，和他平时穿的风格一样。他打开床头柜的抽屉，里面放着一个笔记本，翻开时，里面记着一些日常琐事，直到最后几页，出现了一行字：“赵静怕了，她提到‘张总’，说‘当年的事不能再提’——当年的事，到底是什么事？”
陆时的心猛地一跳——赵静提到了张野，还说“当年的事不能再提”，这个“当年的事”，肯定就是沈玥的死，还有孤儿院的体罚、挪用基金的事。他把笔记本放进证物袋，又继续搜查，在抽屉最里面，找到了一张旧照片——照片上是一群孩子和两个成年人，其中一个女人戴着红绳手链，笑容温和，正是沈玥；另一个男人，陆时认出来，是年轻时的苏明远。
照片的背面，写着“2009年星光孤儿院合影”。陆时把照片放进证物袋，看着照片上沈玥的笑容，心里突然有了一股力量——不管前面的路有多难，他都要和沈砚一起走下去，为了照片上的笑容，为了那些被掩盖的真相，也为了自己的哥哥。
他拿起对讲机，对着沈砚说：“沈队，又找到两样东西——苏明远的笔记本，还有一张2009年的孤儿院合影，上面有沈玥姐和苏明远。笔记本里提到赵静怕了，还提了‘张总’和‘当年的事’。”
对讲机那头传来沈砚的声音，比刚才坚定了不少：“很好，把东西收好，我这边问完赵静，就回局里汇合。我们把这些线索串起来，很快就能摸到张野他们的老底了。”
陆时挂了对讲机，看着手里的证物袋，阳光透过窗帘的缝隙照在上面，反射出一点微光。他知道，从今天起，他和沈砚的关系不一样了，他们不再只是搭档，而是彼此最信任的战友，一起朝着那个被掩盖了十几年的真相，一步一步靠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