建业宫城的清晨,是被一阵近乎撕裂喉咙的急报声刺破的。
“八百里加急!江夏……江夏失守!韩当将军援军途中遇伏,损兵折将,败退而回!”
传令兵几乎是滚爬进大殿,声音嘶哑变形,带着一路奔波的尘土和深入骨髓的恐惧。他手中高举的染血军报,如同烧红的烙铁,烫得满朝文武瞬间失声。
高踞龙椅之上的孙权,脸上的血色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褪去,握着扶手的指节因用力而泛白。他死死盯着那封军报,仿佛要将其瞪穿。江夏?那个被他视为稳固后方的重镇?吕据那个废物!还有陆逊……陆伯言!朕将大军交予你,你就是这般为朕分忧的?!
“念!”孙权的牙齿缝里挤出这个字,声音低沉得可怕,仿佛暴风雨前的闷雷。
殿中常侍颤抖着接过军报,展开,用带着哭腔的声音读起来。军报详细描述了凌操如何神兵天降,吕据如何仓促败亡,韩当如何中伏惨败……每一个字都像一记重锤,狠狠砸在江东君臣的心头。
“砰!”
孙权猛地一脚踹翻了面前的御案,笔墨纸砚、令箭奏章哗啦啦散落一地。他霍然起身,胸膛剧烈起伏,双目赤红,如同一头被逼到绝境的困兽,发出受伤般的咆哮:
“废物!统统都是废物!吕据该死!韩当无能!陆逊……陆伯言!你辜负了朕!!”他的声音在大殿中回荡,充满了难以置信的愤怒、刻骨的羞辱,以及一丝连他自己都不愿承认的、深切的恐惧。
江夏失守意味着什么?意味着长江防线被拦腰斩断,意味着富庶的荆南地区门户洞开,意味着囤积在江夏的大量粮草军资尽数资敌!更可怕的是,刘封的兵锋,已经可以直指柴桑,甚至威胁到建业的安全!
大殿之内,死一般的寂静。方才还在为是否增加盐税而争论的群臣,此刻个个面如土色,噤若寒蝉。张昭、顾雍等老臣垂首不语,眉头紧锁。诸葛瑾、步骘等人亦是满脸凝重。主战派的将领如朱据等,虽然依旧挺直脊梁,但眼神中也充满了震惊与不甘。
“说话啊!都哑巴了吗?!”孙权环视群臣,目光如同刀子,“平日里不是都很能言善辩吗?如今逆贼兵锋已近,尔等有何良策?!”
沉默。令人窒息的沉默。强攻?吕岱、陆逊接连受挫,精锐损折,士气低落,拿什么去攻?固守?江夏已失,防线已破,守又能守到几时?
终于,老臣张昭颤巍巍地出列,声音苍老而沉重:“陛下……息怒。当务之急,乃是稳定人心,巩固现有防线,尤其是柴桑、濡须口等地,需立即增兵严防死守。同时……或应再遣使臣,往交州……”
“又遣使?!”孙权厉声打断,额角青筋暴起,“张公!你是要朕一而再,再而三地向那刘封小儿摇尾乞怜吗?朕的颜面,江东的国格,何在?!”
“陛下!”顾雍也出列,语气急切,“非是乞怜,乃是缓兵之计!江夏虽失,然我江东根基犹存。若能暂息刀兵,哪怕付出些代价,换取喘息之机,重整旗鼓,方为上策啊!若一味逞强,一旦刘封与曹魏勾结,东西夹击,则大势去矣!”
“顾元叹!你休要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朱据忍不住站出来,怒视顾雍,“江夏之失,乃吕据无能,陆都督用兵受制所致!我江东还有数十万带甲之士,何惧刘封一隅之贼?末将愿领一军,必夺回江夏,雪此奇耻!”
“夺回?朱将军拿什么夺回?”诸葛瑾摇头叹息,“韩当将军新败,士气低落,粮草转运艰难。刘封既得江夏,必重兵布防。此时强攻,无异以卵击石!”
朝堂之上,主和与主战两派再次爆发激烈争吵,但这一次,主和派的声音明显占据了上风。残酷的现实像一盆冰水,浇熄了大部分人的侥幸心理。江夏的陷落,不再是遥远的战报,而是切肤之痛,是悬在头顶的利剑。
孙权看着台下争吵的臣子,听着那些“缓兵”、“求和”的言论,只觉得一阵阵眩晕。他何尝不知顾雍等人所言是眼下最务实的选择?但那口屈辱之气,却堵在胸口,咽不下,吐不出。向刘封低头,承认失败,这比失去江夏更让他难以接受。
可是,不低头,又能如何?陆逊被钉在江陵,韩当新败,内部盐荒未解,民怨沸腾……一种前所未有的无力感,如同冰冷的潮水,将他淹没。他第一次如此清晰地感觉到,自己脚下这座看似坚固的江山,正在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
“够了!”孙权猛地一拍龙椅,打断了无休止的争吵。他脸色灰败,眼神中充满了疲惫与挣扎,“增防柴桑、濡须,着陆逊……严密监视江陵敌军动向,暂缓攻势。遣使之事……容后再议。退朝!”
他几乎是踉跄着起身,在内侍的搀扶下离开大殿,将那满朝的惶恐与争论甩在身后。背影竟显得有些佝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