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越夜袭,连弩扬威的消息,如同长了翅膀,迅速传遍了龙编城,自然也传到了士燮耳中。
一时间,交州上层议论纷纷。惊叹于那“雷霆箭雨”之威者有之,忌惮于“士南”实力膨胀过速者有之,更多的则是抱着看热闹的心态,想看看这位突然冒出来的“士氏族侄”,如何应对接下来的风波。
数日后,一纸请柬送至刘封营地——士燮设家宴,邀“侄儿士南”过府一叙。
宴无好宴。刘封心知肚明,这绝非简单的庆功或安抚,而是一场针对他的“鸿门宴”。他带上庞宏,只带了蛮牛等少数护卫随行,从容赴宴。
士府夜宴,灯火通明。出席的除了士燮及其几个儿子,更有交州本地的世家代表、士燮麾下的重要文臣武将,其中不乏对刘封这个“空降”族侄抱有疑虑甚至敌意之人。
酒过三巡,菜过五味,气氛看似融洽,实则暗流涌动。
果然,一位姓黄的本地豪族族长,借着酒意,率先发难。他捋着胡须,看似关切实则刁难地问道:“士南贤侄,听闻你前日以利器大破百越,扬我汉家威名,实乃可喜。然则,百越诸部,性情彪悍,睚眦必报。贤侄初来乍到,便如此大动干戈,是否过于操切?若引得诸部联合,群起而攻,岂非为我交州招来战祸,殃及无辜百姓?”
此言一出,席间顿时安静下来,许多目光都聚焦在刘封身上,等着看他如何应答。这话绵里藏针,直接将可能引发的冲突责任扣在了刘封头上。
刘封尚未开口,坐于他下首的庞宏便已放下酒杯,青衫整洁,圆镜后的目光平静无波。他微微一笑,对着黄族长拱手道:
“黄公此言,恕宏不敢苟同。百越夜袭我营地在先,烧杀抢掠,若非我东家早有准备,营地上下恐已玉石俱焚。自卫反击,天经地义,何来‘操切’之说?难道要引颈就戮,方显仁德?”
他语速平缓,却字字清晰:“况且,我东家破敌,所用不过数十护卫,凭借者,乃是守御之利器与严整之军纪,并未滥杀,只诛首恶,余者皆溃。此战,非但未招祸,反而正可扬威!让那些心存不轨者知晓,我汉家郎君,并非可随意欺凌之辈!唯有展示雷霆手段,方能震慑宵小,保境安民,此乃真正的‘仁政’!若一味怀柔示弱,反会令其觉得我辈可欺,愈发肆无忌惮,那才是真正的取祸之道!”
黄族长被驳得一滞,面皮有些发红。
另一位掌管刑名的士燮幕僚见状,接口道:“即便如此,士南公子大兴土木,建那怪异高炉,日夜烟火不息,又圈占滩涂,有违自然,恐惊扰山川神灵,惹得天怒人怨,方有此劫啊!”
庞宏神色不变,从容应对:“先生差矣。高炉炼铁,可得精良之器,农具则垦殖效率倍增,利民耕;兵器则护卫乡梓,保境安民,此乃强国富民之本!至于盐田,化无用之滩涂为生财之宝地,所产之盐,洁白胜雪,若能推广,可使我交州百姓不再受粗砺苦涩之苦盐所累,更能行销外郡,充盈府库,利国利民,何来‘天怒’之说?若说神灵,我等敬天法祖,行事但求无愧于心,利泽万民,神灵亦当欣慰,何谈惊扰?”
他引经据典,从《周礼·考工记》谈到《管子·海王》,将刘封所为的每一项“新奇”举措,都赋予了深厚的历史依据和崇高的现实意义,驳得对方哑口无言。
接连几人发难,都被庞宏凭借敏捷的才思和渊博的学识一一化解。他不仅防守,更在言语间,悄然描绘出一幅蓝图:
“诸位,我东家之心,非止于自保。观当今天下,中原板荡,群雄逐鹿,烽火连天。唯我交州,偏安一隅,得士公治理,暂享太平。然,岂可高枕无忧?唯有内修政理,外强武备,兴百工,促商贸,积粮储,方能在乱世中屹立不倒,甚至……成为收纳流民、保存华夏文明之一方净土!我东家所为,正是为此宏图奠基!此非为一己之私,实为交州之长远计,为士公之万世基业计!”
他最后一句,声音不高,却如同重锤,敲在每个人心上,尤其是端坐主位、一直沉默不语的士燮。
席间一片寂静。那些原本心存轻视或刁难之人,看向庞宏和刘封的眼神已然不同。这个年轻的“账房先生”,其辩才与见识,远超他们想象。而能驾驭此等人才的“士南”,又岂是池中之物?
士燮缓缓睁开微眯的双眼,目光深邃地看了庞宏一眼,最后落在神色平静、仿佛一切尽在掌握的刘封身上。
他举起酒杯,打破了沉寂:“好了,今日家宴,只叙亲情,不论其他。宏小子辩才无碍,见识不凡,南儿得此臂助,老夫心甚慰。尔等年轻人,既有雄心壮志,便放手去做。那临海之地,既已赐你,便好生经营,莫负老夫期望。”
他这话,等于是正式认可了刘封在那片封地的所有作为,并暂时压下了内部的异议。
“侄儿谨记伯父教诲!”刘封举杯,一饮而尽。
宴席终了,走出士府。庞宏微微舒了口气,低声道:“东家,今日虽过一关,然觊觎之心恐更甚。”
刘封望着龙编城的夜空,嘴角微扬:“无妨。经此一宴,我们才算真正在这交州,亮出了旗号。接下来,便是尽快让盐田出盐,让高炉量产,让我们的‘潜龙’,生出真正的鳞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