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一天前,姜墨禾还是兴高采烈地等待着自己的大学录取书,似乎只要那张薄薄的纸一到,她的未来就真的一片光明。
甚至在面临危险之时,她还在想着要冒险去李花秀房间翻找那张通知书。
但是接二连三的现实,让姜墨禾幡然醒悟,不是她一心向阳,现实就能守得云开见光芒的。
父母现在去向不明,她其实早已经失去了庇护,只是在用那不值钱的劳动付出,在两个家努力维持着表象而已。
如今,舅母一家和大伯他们,已经逐渐露出了狰狞獠牙的本性反扑自己,如果再一味沉浸在所谓的理想主义里,无疑会被他们吃得连渣都不剩。
“抓住了,抓住了!”几声扑腾的水声混着开心地惊呼,打断了姜墨禾的思路。
只见沈知野叉着了一条活蹦乱跳的鱼,兴奋得举在半空,像个打了胜仗的将军,一边甩着脸上的水珠,一边转过身朝姜墨禾炫耀,他的笑容在落日余晖里,明朗又鲜活。
“沈知野,我不能读书啦!我手里的钱连生活费都不够了,考上大学了又怎样?”
姜墨禾没有接沈知野的话,却把手窝成喇叭状,冲沈知野喊道。
但是人与人之间的悲喜多数时候是不相通的。
正如此时的姜墨禾无法去体会沈知野的快乐,沈知野也无法感受姜墨禾的悲观。
乐此不疲在抓鱼的沈知野听见了她说的话,没有任何回应。
他看了她一眼,只是微微愣了几秒,而后像没事人一般随手从河堤上高高垂下的杨柳树折了一根细长的柳条儿,弯下腰去,从鱼腮里穿过后,灵活地打上了好看的结套牢,在手里掂了掂,随手将鱼扔到了草地上。
“可是,我不读书了,能干啥去?留在这里等他们逼迫着嫁给姚成钢吗?还是独自一人去外面闯荡?”
姜墨禾也并不理沈知野有没有听她说话,大声的喊话渐渐变成了喃喃自语。
“我要真走了,墨田怎么办?我走了,谁替他撑腰。他可是我在这世上最亲近的人了……”
“我以为只要我够勤快,只要我够听话,至少我们两姐弟能有地方住,能熬到自立更生。
可是,现实已经不允许我们慢慢成长了……”
姜墨禾说着说着,眼泪又涌上来了,但是她一袖子便给糊了个干净,她已经在沈知野面前流过眼泪了,不能再次落泪让一个傻子看扁。
可是,女人是水做的这句话,却在此时淋漓地展示了个痛快,那不甘的、委屈的、伤心的、难过的、茫然无措的各种情绪,汇聚得愈来愈多,在眼眶里积攒过后,像断了线的珠子倾泻而出,划过脸庞,根本擦都擦不干净。
沈知野原本还在继续自己抓下条鱼的计划,这会也觉察姜墨禾没说话了,抬头看过来时,她的眼睛哭成了核桃仁,正在用粗劣的衣料拼命的擦拭眼睛。
他挠了挠头,回头看了眼水里的鱼,最终还是抓着鱼叉子朝姜墨禾走了过来,在她跟前站定,有些讷讷地看着她。
“?”沈知野似乎想安慰什么,但组织了半天的语言,最终没有说出一个字。
最后,他在口袋里摸索了一阵,掏出两颗弹珠,迟疑了好一会,挑了那颗不带小花的透明小球,递到姜墨禾跟前,“送给你,看看它,就不难过了。”
姜墨禾微怔,接过来时,正好看到沈知野把另一颗带小花的弹珠重新收进了口袋,“我都这么难过了,你为啥不送我颗好看的?或者两颗都送给我?”
“爷爷每次也才奖励我一颗。”沈知野嘟囔着,把手里的棍子放下,在隔姜墨禾不远的地方坐下,开始拧裤腿上的水渍。
“真没想到,这么大了,你还喜欢玩弹珠呢。”
姜墨禾被沈知野转移了注意力,眼泪倒是止住了,鼻腔里嗡声嗡气带着鼻音,看着手心里透明的玻璃球哑然失笑。
爷爷还在世时,小尾巴一样的姜墨禾时常跟爷爷去沈满爷家玩。
大人在聊天时,她便和沈知野一起玩。
那时候,他也像现在一般,专注做自己的事,很少搭话,这让姜墨禾一直觉得他是个另类,去玩过几次后,她便再也不乐意去他们家了,只因为无聊,像跟一个闷葫芦在说话。
后来,她上学了,去的次数也屈指可数,再后来,爷爷突然的离世,他们两家故交便断了往来。
姜墨禾想了想,侧过头问沈知野:“沈知野,你还记得我叫什么名字吗?”
“虎妞,姜爷爷告诉我的。”几乎没有犹豫,沈知野一边低着头拧裤腿,一边回应。
姜墨禾突然再次泪奔,因为从他的嘴里听到了爷爷,就好像,那个在家里对自己最好的人,从来没有离开一般。透过沈知野,隔着时空,姜墨禾似乎又见到了慈祥的爷爷。
这么多年了,他的记性居然这么好,小时候爷爷告诉给他的名字,他便记住了。
“沈知野,我嫁给你吧,你愿意吗?”姜墨禾此时心里酸涩纠缠,各种情绪交杂。
在看不到任何希望的时候,沈知野的出现和独有的保护,以及他和故去的爷爷曾经那千丝万缕的关系,让她突然之间迸出了这么一句话。
一阵毫无反馈的沉默,姜墨禾往前探了探身子,“小傻子,我问你话呢,点头YES,摇头No,愿意不愿意,你好歹给句话呗,我一个女孩子家家不要面子的哇!”
“不要说了,我不是傻子,你才是傻子!”
没等到沈知野的回应,却等来了沈知野怒气冲冲的一声回怼。
随即,他几下子扒拉下来裤腿,手里的叉子也丢了,拾起地上已经奄奄一息只时不时翘一下尾巴的大青鱼转身便爬上了坡,钻出丛林上了小道走了,留下江墨禾一个人在晚风中凌乱。
“得,祸从口出,得罪了小傻子。”
姜墨禾叹了口气,她对沈知野说的话,也只是言不由衷,临时起意想逗逗他舒缓下心情,没想到偷鸡不成蚀把米。
她拍拍衣服上的草屑起身,也顺着草丛往坡上爬了上去……
沈知野心里恼火,脸上面无表情,自顾自地往前奔往家的方向,如果不是爷爷说了要保护姜墨禾,他真想掐她一顿以报自己的仇恨。
等他脚下生风一般回到家时,沈满爷已经搬了张四方小桌,在院子里的老槐花树下摆上了三个小菜,一壶烧酒在等着了。
院门口堆积的一小堆木屑杂碎烧着火堆儿,上面盖着薄薄的一层湿灰虚掩着,正散着轻悠的青烟,萦绕在院中,把院里的蚊虫都驱散了。
以往,沈知野最喜欢的就是这个时候,和沈满爷小口地小酌一杯,然后就着星星月光,有一句没一句地闲聊。
但是今天,他却毫无心情,进门硬邦邦地叫了一声爷爷过后,便一头扎进了冲凉房,一桶一桶的冷水浇着自己,似乎只有这样,才能让自己消气。
沈满爷起初还半眯着眼躺在摇椅上,一台破旧的收音机里咿咿呀呀唱着小曲,他一手摇着蒲扇,一手打着拍子甚是惬意。
但好半天过去了,院子里还没其他动静,没见沈知野出来,也没见姜墨禾进门,他这才察觉到了不对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