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膳在一种近乎凝滞的沉默中结束。
傅沉舟没有再追问耳坠或是出宫的具体细节,但他那沉默的注视,比任何盘问都更让江弄影坐立难安。她能感觉到,他看似平静的表面下,压抑着汹涌的暗流。他不再像之前那样,轻易被她“胡闹”的言行激怒或表现出明显的困惑,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更深沉的、带着审视和计算的静默。
这种静默,让她感到恐惧。
她知道,傅沉舟不是傻子,相反,他极其聪明且敏锐。她这段时间漏洞百出的表演,恐怕早已引起了他深深的怀疑。他只是暂时按兵不动,像是在等待一个确凿的证据,或是一个合适的时机。
这让她接下来的“恶毒女配”之路,走得更加如履薄冰。
次日,江弄影决定进行一项风险更高的“操作”——她要动傅沉舟的书房。
当然,不是真的去窃取什么机密文件,那样就真的踩到他的底线了。她的目标是书房里那方他极为喜爱的、前朝古玉雕成的镇纸。据说那是他已故母妃的遗物,意义非凡。
计划很简单:找个借口进入书房,然后“不小心”将那方镇纸扫落在地。玉质易碎,只要摔出点明显的裂纹,就足以构成“大不敬”和“毛手毛脚”的罪名,足够她再被狠狠罚上一顿,想必能换来他几日的安稳。
她端着精心准备的(并且确认无毒)莲子羹,深吸一口气,走进了傅沉舟的书房。
他正伏案疾书,听到脚步声,头也没抬,只淡淡说了句:“放下吧。”
江弄影将羹碗轻轻放在书案一角,目光迅速锁定了目标——那方温润剔透的螭龙纹古玉镇纸,正压在一叠奏折上。
她心跳如鼓,手心沁出细汗。
**就是现在!快!装作被裙摆绊倒,手一挥……对!就是这样!江弄影,你是最棒的恶毒女配!摔它!**
她计算好角度,脚下故意一个趔趄,惊呼一声,右手看似慌乱地向前一挥,精准地扫向那方镇纸!
然而,就在她的指尖即将触碰到冰凉玉质的前一刹那,一只骨节分明的大手更快地覆了上来,稳稳地按住了镇纸,也……按住了她意图作乱的手。
江弄影的动作僵在半空。
她愕然抬头,对上了傅沉舟不知何时抬起的眼眸。那双眼深不见底,里面没有惊讶,没有怒气,只有一片了然般的平静,和一丝几乎难以察觉的……疲惫。
“孤这方镇纸,”他开口,声音低沉平稳,听不出情绪,“是母妃遗物。”
江弄影的心脏猛地一缩,像是被那只按住她的手同时攥住了。
“臣……臣妾知道。”她声音干涩,试图抽回手,却被他按得更紧。他掌心的温度灼热,透过皮肤传来,烫得她心慌意乱。
“既然知道,”傅沉舟的目光锁住她,一字一句,缓慢而清晰,“为何还要动手?”
江弄影的大脑飞速运转,试图找一个合理的、符合她“人设”的借口:“臣妾……臣妾只是一时脚滑,并非有意……”
“脚滑?”傅沉舟微微挑眉,唇角勾起一抹极淡的、近乎嘲讽的弧度,“你今日的裙摆,似乎比往日短了三分,鞋底也异常干净。这书房的地面,每日擦拭三遍,光可鉴人。你告诉孤,何处能让你‘脚滑’?”
江弄影瞬间哑口无言,后背惊出一身冷汗。
**卧槽!他连我裙摆长度和鞋底干不干净都注意到了?!这观察力也太变态了吧!这还是人吗?!**
她这才意识到,自己那点小心思,在他面前可能早已无所遁形。他就像一只经验丰富的猎手,冷静地看着猎物在自己的领地里上蹿下跳,等待着最佳的收网时机。
“我……”她张了张嘴,却发现所有的辩解在如此精准的细节面前都显得苍白无力。
傅沉舟没有再逼问。他松开了她的手,目光却依旧没有从她脸上移开。他拿起那方镇纸,指腹轻轻摩挲着温凉的玉身,仿佛在透过它,触摸一段遥远的回忆。
“弄影,”他忽然唤了她的名字,声音里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复杂情绪,像是无奈,又像是某种决断前的最后确认,“告诉孤,你到底想要什么?”
江弄影的心狠狠一颤。
我想要你活着。
我想要我们都能好好活着。
可这句话,她永远不能说出口。
她垂下眼睫,避开他洞悉一切的目光,用尽全身力气,扯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带着破罐子破摔意味的笑:“臣妾想要什么,殿下不是一直都知道吗?臣妾想要独一无二的宠爱,想要所有人都羡慕臣妾,想要……想要殿下眼里只有臣妾一个人!”
她几乎是喊着说出这些话,像是在用尽最后的气力,巩固自己那摇摇欲坠的恶毒人设。
傅沉舟静静地看着她,看了很久很久。
久到江弄影几乎要撑不住,想要落荒而逃。
最终,他几不可闻地叹了口气,那叹息轻得像一阵风,却重重地砸在江弄影的心上。
“好。”他只说了这一个字。
然后,他收回目光,重新拿起朱笔,蘸了蘸墨,低头继续批阅他的奏折,仿佛刚才那场无声的博弈从未发生过。
“退下吧。”他语气平淡地命令。
江弄影如蒙大赦,几乎是踉跄着退出了书房。直到走出很远,她还能感觉到背后那两道深沉的目光,如同实质,牢牢地钉在她身上。
她靠在冰冷的宫墙上,大口大口地喘着气,浑身都被冷汗浸透。
她知道,她失败了。
不仅计划失败,她可能……连最后一点蒙蔽他的机会,都失去了。
傅沉舟的那句“好”,不是认同,更像是一种……尘埃落定后的冷漠。
**他知道了……他一定知道什么了……怎么办?接下来该怎么办?**
恐慌如同冰冷的藤蔓,瞬间缠绕住她的心脏,越收越紧。
而书房内,傅沉舟在江弄影离开后,缓缓放下了笔。他摊开掌心,那里似乎还残留着她手腕纤细的触感和一丝冰凉的汗意。
他拿起那方安然无恙的古玉镇纸,对着窗外透进来的光,仔细端详着上面精细的螭龙纹路,眼神晦暗不明。
“想要独一无二的宠爱……眼里只有你一个人……”他低声重复着她方才的话,唇角那抹嘲讽的弧度渐渐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深沉的、近乎痛楚的复杂情绪。
“若这真是你想要的……”他对着空无一人的书房,喃喃自语,声音低得只有自己能听见,“为何你的眼神,却总是在求救?”
他看穿了她的表演,却看不懂她表演下的绝望。这场无声的博弈,没有赢家,只有两个在迷雾中互相试探、彼此折磨的灵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