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冷的触感从指尖蔓延至心脏。
秦夜阑的指尖还残留着蜡像脸上那种诡异的、带着死气的滑腻感。但更冷的是白衣女子的话，像淬了冰的针，扎进他的耳膜，直抵灵魂深处。
轮回。选择。杀戮。
这几个词在他脑海里疯狂碰撞，震得他神魂欲裂。眼前的十字路口景象是如此真实，左边是冲天火光和凄厉哀嚎，灼热的气浪几乎要燎焦他的眉毛；右边，季知遥躺在血泊里，胸口那个窟窿汩汩地冒着血泡，她的眼睛望着他，没有怨恨，只有一种近乎破碎的哀伤，嘴唇无声地翕动，看口型，似乎是“为什么…”
“不——！”秦夜阑发出一声野兽般的低吼，猛地闭上双眼，试图驱散这可怕的幻象。手腕上的诡镯滚烫得如同烙铁，那些蛛网般的血丝疯狂蠕动，像是活过来的血管，拼命往他皮肉里钻，带来一阵阵钻心的刺痛。
“夜阑！”季知遥的声音穿透幻象的迷雾，带着前所未有的惊惶。她看不见秦夜阑所见的景象，但她能看到他此刻的状态——脸色惨白如纸，冷汗如瀑，身体剧烈颤抖，那枚诡镯正散发着不祥的血色光芒，甚至能听到极其细微的、如同吮吸般的滋滋声。
她不顾一切地扑过去，想抓住他那只戴着镯子的手。
“别碰我！”秦夜阑猛地甩开她，力道之大让季知遥踉跄着撞在身后的供桌上，香炉倾倒，香灰撒了一地。他瞳孔收缩，眼前季知遥关切的脸，竟有一瞬间与幻象中那张濒死的面容重叠在一起。
“呃啊…”他抱住头，发出一声痛苦的呻吟。无数混乱的碎片在他脑中翻腾，陌生的记忆洪流冲击着他的意识壁垒。他看到自己握着刀，刀尖滴着温热的血；看到季知遥倒下的身影；看到自己站在尸山血海中央疯狂大笑；又看到另一个自己，在无尽的黑暗里孤独跋涉，寻找着迷失的魂魄…
每一次轮回的记忆吗？
白衣女子的身影在幽蓝烛火中飘忽不定，她的笑声空灵而残忍：“感觉到了吗？血玉噬心的滋味。它在唤醒你，唤醒所有‘你’留下的印记。抗拒是没用的，这是刻在魂魄里的契约，是‘判词’既定的命运。”
“闭嘴！”季知遥强忍着手臂的疼痛，再次执剑护在秦夜阑身前，尽管她知道物理攻击对灵体无效，但姿态却无比决绝，“什么狗屁命运！什么轮回！我们绝不会认！”
“不认？”女子歪着头，鲜红的嘴唇勾起诡异的弧度，“那就看着吧。”
她衣袖轻轻一挥。
嗡——！
秦夜阑手腕上的诡镯猛地爆发出刺目的血光，将他整个人笼罩其中。那七个北斗状的凹痕仿佛变成了七个微小的旋涡，疯狂抽取着他的精气。与此同时，厅堂四周的阴影里，传来窸窸窣窣的声响，仿佛有无数看不见的东西正在爬行、靠近。
空气中弥漫起更浓重的腐臭味。
季知遥汗毛倒竖，她感觉到极强的阴气正在凝聚。她咬破指尖，迅速在剑身上画下一道血符，剑身嗡鸣，泛起淡金色的微光。
“没用的，小丫头。”女子轻蔑地笑着，“他的血，他的魂，正在被‘诡镯’同化，成为唤醒这座宅邸真正主人的养料。等他彻底被过去的记忆吞噬，他就会变成你们刚才看到的蜡像那样——一个完美的、承载着所有轮回罪孽的容器。”
“而你，”她的目光转向季知遥，充满恶意的玩味，“要么再次成为他觉醒的第一个祭品，要么…就眼睁睁看着他彻底疯狂，然后亲手了结他？呵呵呵…真是令人期待的选择啊。”
“啊——！”秦夜阑突然发出一声不似人声的咆哮，他猛地抬起头，双眼竟然完全变成了血红色，里面翻滚着暴戾、痛苦和无尽的混乱。他一把抓住自己的左手腕，指甲深深抠进皮肉，似乎想将那只镯子硬生生扯下来，鲜血顿时染红了他的手和衣袖。
“夜阑！守住心神！那是幻觉！是它在侵蚀你！”季知遥心急如焚，试图用清心咒帮他稳定情绪，但咒语的力量一靠近就被那血光弹开。
更多的记忆碎片汹涌而来。
…冰冷的雨夜，他亲手将一枚同样的玉镯戴在一个女子的手腕上，那女子抬起头，赫然是季知遥的脸，却带着他从未见过的温柔笑意… …悬崖边，季知遥纵身跳下，回头看他那一眼，充满了决绝的恨意… …红烛摇曳的洞房，他挑开新娘的盖头，下面是一张七窍流血的脸…
“假的…都是假的！”秦夜阑嘶吼着，理智在崩溃的边缘摇摇欲坠。他分不清哪些是自己的记忆，哪些是诡镯强加给他的“轮回印记”。唯一的共同点是，每一个碎片里，都有季知遥，都以悲剧收场。
那种失去她的极致痛苦，跨越了时空和轮回的阻隔，无比真实地碾压着他的心脏。
为什么？为什么会这样？
“呃！”他猛地弯腰吐出一口血，那血液落在地上，竟然也带着一丝诡异的黑气。
“夜阑！”季知遥再也顾不得其他，冲过去紧紧抱住他颤抖的身体，丝毫不顾及那灼人的血光和浓郁的阴气会反噬自身，“看着我！我是季知遥！我还活着！我们都在这里！别被它控制！”
温热的怀抱和熟悉的声音像是一根救命稻草，暂时拉回了一丝秦夜阑涣散的神智。他血红的眼睛艰难地聚焦，看清了眼前人焦急的面容。
“知…遥…”他艰难地吐出两个字，声音沙哑得如同砂纸摩擦。
就在这时，那尊蜡像突然动了！
它的头颅发出“咔咔”的声响，僵硬的脖子一点点扭转，空洞的眼窝直勾勾地“盯”住了相拥的两人。它手腕上那枚仿制的玉镯应声碎裂，一股更加浓郁的黑气从中涌出，化作一只鬼爪，悄无声息地抓向季知遥的后心！
“小心！”秦夜阑残存的理智发出了警告，他想推开季知遥，身体却因剧痛和混乱而慢了一拍。
季知遥也感受到了背后袭来的阴冷杀机，但她若躲开，这一击必定会落在秦夜阑身上。电光石火间，她非但没有躲闪，反而将秦夜阑抱得更紧，同时将画着血符的长剑反手向后刺去！
噗嗤！
鬼爪抓住了她的肩头，瞬间撕开皮肉，阴寒之气疯狂侵入。而她的剑也刺穿了那只鬼爪，淡金血光与黑气激烈对抗，发出“滋滋”的腐蚀声。
季知遥闷哼一声，脸色瞬间失去血色，但眼神却异常凶狠，死死抵住剑柄。
“知遥！”肩头的温热血液溅到秦夜阑脸上，带着熟悉的、独属于她的气息。这一幕，与他脑海中某个血腥碎片惊人地重合，但这一次，他不是施暴者，而是眼睁睁看着保护自己的人受伤！
剧烈的情绪冲击如同冰水浇头，反而让他脑中那些混乱疯狂的记忆碎片为之一清。
愤怒。
一种前所未有的、纯粹到极致的愤怒，取代了混乱和痛苦，在他胸腔里炸开。
不是为了那些虚假的轮回记忆愤怒，而是为了眼前这个真实地、正在为他流血的人！
“滚开！”他发出一声低沉而充满威慑力的怒吼，那只一直试图撕扯诡镯的、鲜血淋漓的右手，猛地握紧了季知遥持剑的手。
嗡——！
诡镯上的血光骤然一变，从混乱暴戾的赤红，陡然沉淀为一种深邃威严的暗金。那些疯狂蠕动的血丝仿佛被无形之力镇压，暂时平息下去。一股远比周围阴气更加古老、更加磅礴的力量，透过两人交握的手，灌注到季知遥的剑身之上！
剑身血符金光大盛，如同烈阳融雪，瞬间将那鬼爪连同其本源的黑气蒸发殆尽！
咔嚓！
那尊蜡像从内部裂开无数缝隙，轰然垮塌成一地残渣。
白衣女子发出一声惊疑不定的低呼，身影剧烈波动，显然受到了反噬：“怎么可能？！你竟然能…”
秦夜阑缓缓抬起头，眼中的血红褪去大半，虽然依旧布满血丝，却重新燃起了冰冷的、属于他本人的锐利光芒。他依旧喘息着，浑身浴血，狼狈不堪，但脊梁却挺得笔直。
他紧紧握着季知遥的手，感受着彼此脉搏的跳动，声音因脱力而低哑，却带着一种斩钉截铁的决绝：
“我的命，我自己判。” “她，由我护。” “轮回？想让我再选一次？那就…” “试试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