龙首原,机关工坊。
此地与炼铁组的火热、火药组的危险截然不同,空气中弥漫着刨花、松脂和金属的混合气味,四处堆放着各种半成品的木质、金属构件,显得杂乱却充满创造的活力。
秦哲大步走进来,绕过几个正在组装复杂滑轮组件的红棍,径直走向最里面被一堆图纸和零件包围的机关张(张巧手)。
“老张!搞定了没啊?”秦哲一巴掌拍在机关张正趴着的工作台上,震得几个小零件跳了起来,“那活字印刷术,真有那么难?这都多久了?”
机关张抬起头,脸上沾着墨渍,眼睛熬得通红,没好气地抱怨道:“龙头!我的亲老大!您上下嘴皮子一碰倒是轻巧!这玩意儿原理听起来简单,不就是单个反刻字模,拼起来刷墨印刷嘛?可做起来真要命啊!”
他拿起一个核桃大小、方方正正的黄杨木块,上面用极其精细的手法反刻着一个“大”字,递给秦哲:“您瞅瞅!一个字模!要大小完全一致!字形笔画深浅得一模一样!刻坏一个,整套排版就可能对不齐!这得耗多少工夫?这还只是刻!还有选材、烧制、排版工具、固版夹具、上墨均匀度…问题海了去了!”
他哀嚎一声:“我脑子里那点机械原理和手工课知识都快榨干了!您又不给个现成图纸,全靠我在这儿连蒙带猜,反复试错!难!太难了!”
秦哲拿起那字模看了看,刻得确实精致,他嘿嘿一笑,毫无愧疚之心:“我要会画图纸,还要你干嘛?我就知道个大概方向,具体咋弄,不得靠你这巧手嘛!说说,到哪一步了?”
机关张叹了口气,指着工作台一角几个木盘:“大部分常用字的字模,刻了大概七八百个了。排版用的铁盘和卡榫弄了个大概,能固定住字模不乱跑。松烟墨和胶的混合比例调了几十次,勉强能均匀附着在字模上又不晕染。最难的是压印…力道轻了印不清,重了容易糊版,还在调试…”
他揉了揉太阳穴:“总之,一大半了吧!能印点简单东西了,但离您说的那种‘随意拼版,万书可印’还差得远。慢工出细活,急不得。您要真着急,去物理组那边看看吧,教授黄(黄正阳)那边搞的‘新纸’好像成了!那才是大头!”
“新纸?成了?!”秦哲眼睛猛地一亮,“走!去看看!”
…
物理组和化学组的工坊比邻而居,此时正忙得热火朝天。
工坊外空地上,整齐排列着数十个大陶缸和锅灶,里面煮着咕嘟冒泡的灰黄色浆液,散发出一股独特的、略带碱性的气味。几名红棍正不断将劈砍成细片的嫩竹投入锅中熬煮。
工坊内,教授黄正穿着一尘不染的白大褂(龙首原特制),戴着奇怪的手套和口罩,正指挥人手将煮好的竹浆捞出,放入巨大的石臼中,由水力驱动的重锤碓反复捶打,直至纤维彻底分离,化成细腻的白色纸浆。
“龙头!”教授黄看到秦哲,点了点头,语气一如既往的专注平静,“您来得正好,最新一批成品刚烘干。”
他引着秦哲走到一旁,指着架子上晾着的一叠叠微黄发亮的纸张:“经过反复试验,竹浆造纸的关键难点已经攻克。”
他拿起一张纸,递给秦哲。秦哲接过,只觉得这纸质地坚韧,手感细腻,虽略厚于后世高级纸张,但远比当下主流的麻纸和藤纸平滑、均匀,且颜色更白。
“妙啊!”秦哲赞叹道,“怎么弄的?”
教授黄言简意赅地解释道:“核心有三。”
“一选材: 取当年生嫩竹,纤维柔软易处理。春末夏初砍伐最佳。”
“二蒸煮: 用石灰水和草木灰水混合作为蒸煮液,高温熬煮七日以上,彻底软化、分解竹纤维,去除木质素和杂质。这是最关键的一步,靠的是化学组的碱液配方。”
“三打浆与抄造: 煮好的竹丝经水力碓反复捶打,成细腻纸浆。然后用细竹帘抄造,均匀度远超传统麻布帘。烘干后,质地紧密,吸墨性好,不易洇散。”
他补充道:“此法产量远高于麻纸、藤纸。竹子生长快,南方漫山遍野皆是,原料取之不尽,成本极低。一旦推广,足可彻底淘汰昂贵、产量低的传统贡纸。”
秦哲听得心花怒放,用力拍着教授黄的肩膀:“老黄!牛逼!真牛逼!哈哈哈!这下,世家豪门藏书的纸都要论斤卖了!看他们还怎么垄断学问!”
有了这廉价、量大、质优的竹纸,再加上机关张那边即将成熟的活字印刷术…
秦哲仿佛已经看到,无数廉价书籍如同雪片般从龙首原飞向大唐的每一个角落!寒门学子将不再为无书可读、无纸可写而发愁!知识垄断的壁垒,将被这两项技术硬生生砸开一个巨大的缺口!
“快!老黄!全力生产竹纸!能产多少产多少!”
“老张!加快活字进度!尽快弄出能实用的一套来!”
秦哲兴奋地下令,眼中闪烁着颠覆性的光芒。
他知道,当竹纸和活字印刷这两把利剑真正合璧之时,其对大唐社会、文化、乃至政治格局产生的冲击,将远比千军万马更加猛烈和深远。
一场用墨香和纸页发起的、针对千年门阀知识特权的无声革命,即将在龙首原的工坊内,悄然酝酿成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