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刃还插在心口,刀尖垂地,划出一道浅痕。
我没有拔出来,也不敢轻易动。右臂早已失去知觉,整条经脉像是被火燎过一遍,一抽一抽地疼。左腿支撑着身体,膝盖压在碎石上,硌得生疼,但我不能倒。风从谷口灌进来,吹得衣摆猎猎作响,也把血腥味带得更远。
我闭了闭眼,再睁开时,视线落在会长身上。他脸朝下趴着,后背的衣服被血浸透,边缘微微发黑。那颗鬼丹彻底碎了,连灰都没剩下,只有几缕残烟在空中飘了一瞬,便散了。我能感觉到,这地方的怨气正在退去,像是潮水落了,露出底下腐烂的滩涂。
呼吸很重,每一次吸气都像有锯子在肋骨间来回拉扯。我咬住后槽牙,慢慢调整节奏,一、二、三……数到第七次的时候,识海里终于泛起一丝微光。
镇魂令还在。
它只剩半片,焦黑卷曲,像烧过的纸页,静静地沉在识海深处。可它没断,也没灭。随着我吐纳的节律,它轻轻颤了一下,随即浮现一行虚影:【修为恢复三成,可绘中级符咒】。
我心头一松。
还能用。
这意味着我能画驱邪阵图,能布短时效的隐匿符,甚至能在危急时引爆一张雷火咒。虽然离全盛时期差得远,但至少不是手无寸铁。
我试着调动灵力,净灵火顺着脊椎缓缓回流,指尖微微发烫。那一丝暖意刚触到左臂伤口,就激起一阵刺痛,血又渗了出来,顺着小臂滑到腕骨,滴在石头上,发出轻微的“嗒”声。
我没擦。
现在不是养伤的时候。我撑着金刃,一点点直起身子,脚底踩实地面,确认自己站得住。低头看了眼尸体,确认没有动静,才将刀缓缓抽出。
“咔。”
一声轻响,刀刃与血肉分离。我顺势向后退了半步,避免溅血。金刃收回袖中,刀身已经卷口,边缘裂了细纹,不能再硬拼了。
我从怀中摸出一块布,把刀裹好,藏进内袋。随即盘膝坐下,不敢完全放松警惕。山谷依旧安静,但我知道,这种静不是安宁,而是大战之后的空荡。就像暴风雨过后的海面,看似平静,底下却暗流汹涌。
我闭目凝神,掌心浮起豆大的火苗,颜色偏白,带着一点淡蓝边。这是净灵火压缩后的形态,比平时更凝聚,也更省力。我让它悬在胸口前,温养经脉。火光映在脸上,照出我眼下青黑和嘴角干裂的血痂。
脑子里开始过地图。
来时走的是东线密道,穿过两座山坳,绕开官道哨卡。回去不能再走原路。行会虽已覆灭,但难保没有漏网之鱼,万一有人守在茶馆等我取补给,就是自投罗网。
西边有一条废弃矿道,通向猎户村,地形复杂,入口隐蔽,适合潜行。缺点是路程多出一倍,且沿途常有游魂聚集。不过我现在有中级符咒能力,应付几个低阶阴物不成问题。
正想着,头顶忽然传来一声鹰啸。
声音尖锐,穿透力极强,在山谷间来回撞击。我猛地睁眼,手已按在符袋上。抬头望去,一只灰羽鹰正盘旋在岩窟上方,翅膀展开足有三尺宽,脚踝处绑着一个青铜筒,表面刻着云雷纹——是皇城除鬼军的制式传讯鹰。
它不是自然飞来的。
这种鹰只认特定指令,必须由三品以上除鬼师亲自放飞,且路线加密,中途不可截停。它出现在这里,只有一个可能:有人用最高权限,定向投递消息给我。
可我不记得自己上报过位置。
我盯着它,没动。它又绕了一圈,俯冲下来,速度不快,像是在等待回应。我眯起眼,突然甩手,一张净灵符破空而出,精准击中它双翼连接处。
“啪!”
鹰翅一折,失去平衡,翻滚着坠落,砸在不远处的岩石堆上,扑腾了几下,不动了。
我缓步走过去,每一步都小心试探地面。靠近后,蹲下身,检查它的羽毛——没有毒粉,也没有追踪香。脚上的信筒完好,铜盖密封,需用特制钥匙开启。我从袖中取出一枚细针,撬开锁扣,抽出里面卷着的纸条。
展开,只有八个字:
**皇城有变,速归。**
字迹潦草,墨色偏暗,像是匆忙写就。我把纸凑近鼻尖,闻到一丝极淡的腥气——不是墨,是血混进去的。写字的人手在抖,或者受伤了。
更奇怪的是,没有署名。
能动用皇城信鹰传递紧急军情的,要么是监司主官,要么是内廷执令。这种级别的人,哪怕情况再急,也会留下暗记或代号。不留名,说明对方根本不敢留。
我捏着纸条,指腹摩挲过那行字。血痕在“速归”二字上最重,尤其是“归”字最后一笔,拖得很长,像是写到一半被人打断。
是谁?
贺程王府?太傅府?还是……镇魂观内部出了事?
我盯着那张纸,脑子飞快运转。如果真是危机,为什么不派多人传讯?为什么只找我?除非,对方知道我在这里,且认为我还能动。
除非,是我熟悉的人。
我抬手,将纸条送入掌心火焰。火舌一卷,纸片化为灰烬,随风飘走。
不能留在这里了。
我站起身,活动了下肩膀,确认骨头没再错位。左臂缠紧布条,止住出血。从地上捡起信鹰的铜筒,掰开底部暗格——里面藏着一小块玉牌,正面刻着“玄”字,背面是数字“九”。
九号密道接应点。
这是除鬼军内部联络用的临时据点编号,通常设在官道旁的驿站或药铺。持有此牌者,可在指定地点换取马匹、干粮和一封密封指令。
我收好玉牌,望向谷口方向。
天色已经开始发白,林间雾气未散。远处传来一声乌鸦叫,短促,冷清。我深吸一口气,压下体内翻涌的闷痛,迈步向前。
走出十丈,我停下,回头看了眼深谷。
会长的尸体还躺在那里,脸朝下,一动不动。金刃留下的伤口没有愈合迹象,周围的血已经发黑。我盯着看了几秒,忽然察觉不对——
他的右手,原本是摊开的,现在却微微蜷了起来。
我皱眉,没动。
风吹过,枯叶滚动。我又看了两息,确认那只手再没动过,才转身继续走。
刚迈出一步,眼角余光瞥见他后颈处似乎有什么东西一闪。
我猛地顿住。
缓步退回,蹲下身,拨开他沾血的头发。在他脖颈与肩胛连接的位置,有一道细小的疤痕,呈环形,像是被什么东西烙过。此刻,那疤痕边缘正泛着极淡的紫光,一闪即逝。
我瞳孔一缩。
这不是会长自己的印记。
这是……契约纹。
有人在他身上种了契约束缚,死后才会激活。而现在,它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