铸器室的门轰然关闭,将李闻道那份溢于言表的狂喜与谦卑,连同外界的一切声音,都彻底隔绝。
石窟之内,只剩下地火的咆哮。
那声音沉闷而雄浑,自地脉深处传来,通过巨大的三阳鼎共鸣放大,化作撼动心神的声浪,在空旷的石窟中反复回荡。每一寸空气都因极致的高温而扭曲,光线摇曳,视线所及的一切都笼罩在一层朦胧的赤色光晕里,仿佛置身于一座即将喷发的火山之心。
凌云溪站在原地,那缕在她指尖跳跃的金色神魂之火,虽只有豆粒大小,却散发着一种凌驾于万火之上的无上威仪。
奇异的一幕发生了。
原本从三阳鼎中喷薄而出,狂暴得足以吞噬万物的地心之火,在感知到那缕金色火焰气息的瞬间,竟肉眼可见地收敛了气焰。那震耳欲聋的咆哮声,凭空低了三分,从凶兽的怒吼,变成了野兽遇见王者的低声呜咽。就连那些疯狂冲撞、扭曲空气的火行灵气,也仿佛受到了无形的敕令,在她周身三尺之外,变得驯服而温顺。
君临。
这便是丹尊神魂之火的威压。天下万火,皆为臣属。
凌云溪对此早已习惯,她的心神,完全沉浸在即将开始的铸炼之中。她并未急于将那块奇石投入炉中。对于一位真正的铸器宗师而言,开炉之前的准备,远比铸炼本身更为重要。
她缓步走到那座巨大的风箱旁,那风箱由不知名的兽皮与玄铁制成,连接着九幽风眼,是用来控制炉火强弱的凡俗机关。她只是平静地看了一眼,便直接无视了它。
只见她抬起那燃烧着金色火焰的右手,对着三阳鼎的方向,五指虚虚一握。
“起。”
一个字,轻描淡写。
随着她心念一动,三阳鼎下的地火喷口,那原本只是汹涌喷出的暗红色火舌,竟仿佛被一只无形的大手攥住,猛地向上拔高了数尺!火焰的颜色,由暗红迅速转为赤金,核心处的温度在瞬息之间提升了数个量级。
紧接着,她手腕轻轻一旋。
“聚。”
那拔地而起的巨大火柱,竟开始向内收缩、凝聚。原本弥散的火焰迅速变得凝实,最终化作一道只有手臂粗细,却亮得让人无法直视的精纯火线,如同一柄倒悬的火焰长枪,精准地刺向三阳鼎的炉心。
整个过程,她未曾动用任何工具,仅凭神魂之念,便将这狂暴的地脉真火,玩弄于股掌之间。这等控火之术,若是让那位百宝阁供奉的王大师看到,只怕会当场惊得魂飞魄散,跪地叩首,拜求真法。
做完这一切,凌云溪才转身走回锻造台,将那块黑不溜秋的“废铁”捧在手中。
前世,她的本命神剑名为“碎星”,取九天星核,辅以混沌神金,由她亲手在神界天火中淬炼了九九八十一天而成。那柄剑,随她登临至尊之位,剑锋所指,神魔辟易。
只可惜,最终,它与她一同陨落,在最信任之人的背叛下,崩碎于神血之中。
这一世,一切重来。
这块蕴含着星辰铁精的奇石,便是她新的起点。
她眼中的追忆与怅然一闪而过,取而代之的,是破而后立的坚定与锐利。
她抱着奇石,走到三阳鼎前。那股足以融化金铁的热浪扑面而来,却被她身前的无形气场尽数隔开。她没有丝毫犹豫,手腕一松,那块承载着她新生希望的奇石,便悄无声息地,坠入了那道凝练如实质的赤金色火线之中。
“噗。”
一声轻响,如同将一块顽石投入深潭。
奇石瞬间被火焰吞没,沉入了三阳鼎的炉心。
凌云溪并未离开,而是盘膝坐于炉前,双目微阖。她的神识,早已穿透了鼎炉的壁障,与炉心那块奇石紧紧联系在一起。
在她的感知中,那块奇石正被亿万道精纯的火舌疯狂地舔舐、煅烧。
然而,它却顽固得超乎想象。
一炷香的时间过去了,石头的表面只是微微泛起了一层暗红,除此之外,再无任何变化。它就像一块浸透了万年寒冰的海底礁石,对周围的烈焰,表现出一种极致的蔑视。
寻常铸器师若遇到这种情况,只怕早已心急如焚,不断催动风箱,试图以更强的火力将其融化。
但凌云溪却稳如泰山,心如止水。
她比任何人都清楚,星辰铁精的外壳,乃是陨星坠落时,与天地法则摩擦、碰撞,又深埋地底,被地煞阴气侵染亿万年所形成的“石璞”。此物水火不侵,万法难伤,其坚固程度,甚至超过了世间绝大多数的灵器。
用蛮力去破,只会损耗地火灵力,甚至可能伤及内部的铁精。
唯一的办法,就是等。
以最精纯的火焰,持续不断地煅烧,一点点磨去石璞的“性”,让其从内部开始瓦解。这是一个极其考验耐心和控火能力的过程,差之毫厘,便可能前功尽弃。
时间,在火焰的咆哮声中,缓缓流逝。
一个时辰。
两个时辰。
五个时辰。
铸器室内的温度越来越高,连那些由火浣石砌成的墙壁,都开始散发出暗红色的光芒。
盘膝而坐的凌云溪,斗笠下的脸颊早已被汗水浸湿,顺着她白皙的下颌线,一滴滴落在滚烫的黑铁岩地面上,瞬间蒸发成一缕白烟。
她的脸色有些苍白,长时间维持如此高强度的控火,对她如今这具筑基期的身体而言,消耗巨大。
但她的眼神,却依旧平静,古井无波。
终于,在第六个时辰即将来临之际,那一直沉寂在炉心深处的奇石,第一次传来了异动。
“咔……”
一声极其细微,却清晰地传入凌云溪神识的碎裂声。
来了!
凌云溪精神一振,神识牢牢锁定住炉心。
只见那块原本通体暗红的奇石表面,出现了一道头发丝般纤细的裂纹。紧接着,就像是决堤的蚁穴,以那道裂纹为中心,更多的裂纹开始疯狂地向四周蔓延。
咔!咔嚓!
裂纹越来越多,越来越密,彼此交织,很快便布满了整个石头的表面,如同一张破碎的蛛网。
透过那些裂纹,一缕缕璀璨得无法用言语形容的光芒,从石头内部迸射而出!
那光芒,不是火焰的赤金,也不是日月的皓白,而是一种深邃的,仿佛蕴藏着整片星空的银蓝色!
“轰!”
凌云溪心念再动,那道一直稳定输出的火线,威力陡然暴增!
炉心之中,火焰奔腾,如龙似蟒,对那即将破碎的石璞,发起了最后的总攻。
在狂暴火焰的冲击下,那些布满裂纹的黑色外壳,开始一片片地剥落、分解,最终化为最精纯的尘埃,消融于烈焰之中。
当最后一块石璞被火焰吞噬殆尽,整个铸器室,猛地一暗。
不,不是暗了。
而是所有的光,无论是墙壁上月光石的柔光,还是三阳鼎中地火的烈光,都在这一瞬间,被那件新生的神物,夺去了所有的色彩。
一团约莫人头大小,通体呈现出深邃夜空之色的金属,静静地悬浮在炉心火焰的正中。
它的表面并非光滑,而是布满了亿万个微小至极的光点,那些光点明暗不定,缓缓流转,仿佛将一片真实的星河,浓缩在了这方寸之间。一条条银色的光带,如星云般在其中舒展、缠绕,构成了一幅动人心魄的宇宙画卷。
这,便是星辰铁精!
它一现世,一股难以言喻的锋锐之气,便瞬间充斥了整个石窟!
那不是刀剑劈砍的锋利,而是一种源自法则层面的“切割感”。空气被无形地撕裂,空间泛起细微的涟漪,就连坚硬的黑铁岩地面上,都凭空出现了一道道细密的划痕。墙壁上那些用于聚灵和隔热的阵纹,在这股锋锐之气的冲击下,光芒一阵明灭不定,发出了不堪重负的嗡鸣。
这还仅仅是它作为原材料时,无意识散发出的气息。
凌云溪缓缓站起身,隔着熊熊烈焰,凝视着那团璀璨如星空的至宝。她的眼中,没有贪婪,没有狂喜,只有一种棋手看到绝世棋子时,那种发自内心的欣赏与战意。
星辰已坠入她的炉中。
接下来,她要做的,便是以这片星空为胚,亲手为自己,锻造出一道能够划破宿命的……星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