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当洪武君臣尚未从“养猪三百年”的震撼与自省中完全回过神来,天幕并未如往常般彻底暗去。朱迪钠的身影再次浮现,他的声音庄重而深沉:
“家人们,虽然我们详尽追溯了与大明皇室血脉相关的八十八种结局,但煌煌三百年,尤其是末世二十年,还有无数仁人志士,他们或出身草莽,或位列朝堂,虽无朱姓,却将热血与性命献给了那个已然倾覆的王朝,其忠烈气节,同样值得在历史星空中留下不灭的铭刻。”
“从今日起,我们将开启新的篇章,讲述那些 ‘非朱姓’的大明忠魂。而第一篇,我们要献给一个身份极其特殊、命运充满悖论、却在南明最后岁月里支撑起半边天,最终 ‘宁死荒外,不降清朝’ 的悲怆英雄——晋王李定国!”
天幕上,浮现出一位青年将领的画像,他面目坚毅,眼神锐利如刀,既有草莽豪杰的悍勇,又隐约透出一丝被后天熏陶出的凝重。
“李定国,陕西榆林人,出身贫苦。崇祯三年(1630年),年方十岁的他被 张献忠 掠入军中,收为养子。”画面展现少年李定在流寇军中挣扎求存、逐渐显露勇武的场景。“在张献忠麾下‘四大义子’(孙可望、李定国、刘文秀、艾能奇)中,李定国 作战最勇,深通韬略,逐渐成长为令明军闻风丧胆的悍将。”
天幕快速闪过几个关键节点:
- 崇祯八年(1635年),参与攻破 凤阳,焚毁朱元璋祖陵。
- 崇祯十四年(1641年),攻克 襄阳,擒杀襄王朱翊铭。
- 崇祯十七年(1644年) 后,随张献忠入川,破 重庆、成都,横扫西南。
“可以说,在明朝灭亡前的十几年里,李定国是 摧毁朱明江山的重要执行者之一,他的手上,沾满了明朝宗室和官军的鲜血。历史在此埋下了第一个巨大的反讽。”
“然而,命运的转折点在于 张献忠之死。”画面显示西充凤凰山之战,张献忠中箭身亡。“临死前,面对清军的巨大威胁,张献忠出人意料地对四位义子留下了 ‘归明抗清’的遗言。这一遗命,结合当时民族矛盾上升为主要矛盾的大势,彻底改变了李定国等人,尤其是李定国本人的人生轨迹。”
“网友‘道路的选择’评论:‘从‘反明急先锋’到‘扶明顶梁柱’,李定国的转变并非轻易。这既有张献忠遗命的外在推动,更有李定国自身在乱世中逐渐形成的 家国大义观 的内在驱动。他或许始终怀有底层民众对‘正统’的复杂情感,当外族入侵的威胁超越内部阶级矛盾时,他的枪口便毅然调转了方向。’”
“顺治九年(南明永历六年,1652年),整合云贵、休养生息后的李定国,挥师东进,发动了声势浩大的反攻。”天幕地图上,代表李定国军的红色箭头从云贵高原猛烈刺向湖南、广西。
“这就是南明史上最为辉煌的 ‘两蹶名王’ 战役!”
画面生动呈现两次大捷:
“桂林之战:李定国利用象阵破敌,大败清定南王孔有德,孔有德兵败自焚。一举收复广西大部。”
“衡州(衡阳)之战:李定国设伏,大破清敬谨亲王尼堪大军,阵斩尼堪于阵中!”尼堪是努尔哈赤之孙,清廷亲王,他的战死震动朝野。
“一时间,清廷惊恐,‘京师震动,闻定国名,股栗战惧’。长江以南,抗清士气为之大振。李定国凭此不世之功,威名达到顶峰,被永历帝封为 晋王,成为南明军民心中 真正的‘擎天白玉柱,架海紫金梁’。”
“然而,极致的辉煌,往往伴随着内部裂痕的急剧扩大。”朱迪钠语气转为沉重,“这就是我们之前提到的 孙可望与李定国的权力与路线之争。”
天幕对比两人:
“孙可望:坐镇后方,擅长内政,但心胸狭隘,权力欲极盛。他满足于割据云贵,对李定国功高震主充满嫉妒和恐惧,屡次断饷掣肘,甚至意图加害。”
“李定国:前线统帅,一心北伐复国,对孙可望的跋扈与猜忌忍无可忍。”
“最终,孙李内战爆发,孙可望众叛亲离,投降清朝,并献上云贵虚实图。李定国虽然取胜,但南明最后一块根据地的秘密已完全暴露,元气大伤。此乃南明 最大的自毁长城之举。”
“清军乘虚大举三路入侵。李定国虽在 磨盘山 设伏,重创清军,但难以挽回大局。永历帝朱由榔在惊恐与愚蠢的抉择下,不听李定国劝阻,仓皇逃入缅甸。”画面显示李定国在边境血战,而永历帝的车驾却反向奔往缅北。
“李定国闻讯,悲愤莫名,却仍尽臣子之忠,率军尾随入缅,试图营救。然而,他两次入缅作战,皆因地形不熟、补给困难、缅军阻挠以及永历身边小人作梗而失败,损兵折将。”
“就在他于中缅边境苦苦支撑、联络诸部、意图再举之时,最致命的噩耗传来:永历帝被缅王出卖,交给了吴三桂!”天幕上出现永历被押送的囚车,与李定国在边境营寨中得知消息时目眦尽裂、吐血昏厥的场景。
“君父受辱,复国最后的旗帜倒下。这对将‘忠君’与‘复明’信念融入骨髓的李定国而言,是 精神世界的彻底崩塌。”
“清廷深知李定国的威望和能力,多次派人招降,许以 王爵厚禄。”画面显示清使带着诏书和印信,来到李定国简陋的营帐前。
“病榻之上的李定国(此时他已染病),须发皆白,形销骨立,但目光依然如磐石般坚定。他让儿子扶起自己,对着清使,也对着麾下残存的将士,用尽最后的气力,发出了那声震烁古今的誓言:
‘宁死荒外,勿降也!
任死荒徼,毋降!’”
“网友‘气节如山’动容道:‘这八个字,比任何慷慨陈词都更有力量。它断绝了所有的后路,也升华了所有的坚持。他不是为某个昏庸的皇帝而死,而是为自己心中的‘明’,为那份‘华夷之辨’的气节,为自己的承诺和人格而殉道。从流寇悍将到末世孤忠,李定国用一生完成了对自己人格的终极塑造。’”
“康熙元年(1662年)六月,在得知永历帝被吴三桂弑于昆明的确切消息后,李定国 悲愤交加,病势加剧。”天幕场景悲凉:西双版纳(或孟腊)的原始丛林边缘,简陋的营帐中,李定国已处于弥留之际。
“他召来儿子李嗣兴和部将,留下最后遗言:‘宁死荒徼,无降也!’又嘱托部下:‘任死荒徼,勿降!’ 再三强调,唯恐后人违背。”
“是年六月二十七日(公历8月10日左右),晋王李定国,在云南西南边陲的荒僻之地,呕血而逝,终年四十二岁。”画面没有直接展示死亡,而是以营帐外的南荒烈日、摇曳的芭蕉叶、以及骤然停息的战鼓声来象征一代名将的陨落。
“他死后,部下将士哀恸不已,一部分人遵从遗志,散入边疆或中南半岛,誓不降清;其子李嗣兴最终未能坚守父志,在压力下投降了清朝。”
“李定国的死,标志着 南明有组织的、大规模的抵抗运动的终结。他就像一面始终不屈的战旗,在所有人都倒下或转向后,依然倔强地挺立在西南边陲,直到被命运和疾病的风暴彻底折断。”
“纵观李定国一生,”朱迪钠总结道,声音充满敬意,“他起于草莽,曾为明敌,后为明臣。他有缺点,受制于时代和自身格局(如对孙可望一度过分忍让,未能妥善处理内部关系),但他 在大节上无愧于天地,在军事上展现出卓越才华,在人格上完成了从‘贼’到‘忠’的艰难升华与坚守。”
“他最终 ‘死于荒外’,这并非大明皇室的任何一种死法,却是一种 属于真正忠臣义士的、极致的殉道方式。他没能马革裹尸,没能城破殉国,而是在希望的火焰彻底熄灭后,在远离中原文明的蛮荒边地,燃尽了自己的生命。他的坟墓不知所踪,或许早已湮没在热带雨林的草木之中,但他的名字和气节,却比许多葬在显赫陵墓中的帝王将相,更加牢固地刻在了中华民族的记忆里。”
“‘宁死荒外,勿降也!’——这声来自三百多年前南荒丛林边的呐喊,至今听来,依然振聋发聩,令人血脉贲张,也令人扼腕长叹。”
天幕在李定国坚毅不屈的遗像和南荒苍茫的山川背景中,缓缓、久久地暗淡下去。这一次,是真的结束了。
洪武朝的奉天殿,沉浸在另一种截然不同的沉默中。没有对制度荒谬的愤慨,没有对子孙命运的悲凉,而是一种混合着极度震撼、由衷敬佩与深深惋惜的复杂情绪。
“好汉子!真豪杰!”蓝玉第一个拍案而起,激动得满脸通红,“管他从前是干什么的,就凭最后这句‘宁死荒外不降’,就当得起‘忠义’两个字!是条顶天立地的好汉!比咱们有些子孙强多了!”
沐英也重重点头,眼中闪着光:“是啊,此人用兵,能两蹶名王,可谓良将;为人,能坚守臣节至死,可谓忠臣。可惜……可惜未遇明主,可惜生不逢时!”他既是赞赏李定国,又何尝不是在感叹自己的后代沐天波,未能有如此力挽狂澜的盟友。
朱元璋久久凝视着天幕上李定国的影像,缓缓开口,语气是罕见的郑重:“此人……非我朱姓,却为我朱家天下,流尽最后一滴血,死在荒蛮之地。标儿,老四,你们都给咱记住这个名字——李定国。若咱大明的臣子,能有十分之一如他这般,何至于有煤山之事,何至于有养猪之讥!”
他这话,既是对李定国的最高褒扬,也是对满朝文武的一次无形鞭策。朱标和朱棣连忙躬身称是,心中同样波澜起伏。他们看到了忠诚的另一种可能,它不必源于血缘,而可以源于信念、人格和选择。
一场关于大明皇室死法的盘点,最终却以一个“外人”的壮烈结局作为续章,并在此刻达到了情感与思想冲击的顶点。李定国的故事,像一道强烈的对比光,照亮了朱明皇室自身命运中的某些苍白与无奈,也诠释了“忠义”二字超越姓氏血脉的永恒力量。历史在悲怆与壮烈中,显露出它复杂而动人的深层次肌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