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方带着泪痕的手帕,被她紧紧攥在手心,指节微微泛白。
萧景珩的眼泪还在流,却不再是崩溃的决堤,而是无声的、滚烫的溪流。他就那样红着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她,看着那层重新隔开他们面容的白纱,仿佛想用目光将它灼穿。
沈清弦站在原地,没有动,也没有再说话。
巷子外的喧嚣似乎远去,只剩下两人之间沉默的、汹涌的暗流。
他看到了。
看到她那瞬间动摇的眼神,看到她生疏却温柔的擦拭,看到她指尖停留在他眼角的安抚。
这就够了。
比他想象中,奢求的,多得多。
他不知道她为何离开,不知道这半年她经历了什么,不知道她为何化身“弦先生”隐匿于此。
但他知道,她心里有他。
哪怕只有很小很小的一块地方,也足够支撑他继续走下去,等下去。
许久,沈清弦微微动了一下,似乎是轻轻吸了一口气,帷帽随之轻晃。
“疫区……还需巡诊。”她开口,声音比刚才更低沉了些,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沙哑,像是在极力维持平稳。
不再是冷硬的“民女告退”,也不是疏离的“王爷自重”。
只是陈述一个事实,一个……她需要离开的理由。
萧景珩的心,像是被什么东西轻轻撞了一下,酸软得一塌糊涂。
他知道了。她在跟他解释。用她自己的方式。
他用力点头,声音依旧带着浓重的鼻音,却努力让它听起来正常:“好……你去。需要什么,随时……随时让人来行辕找我。”
他不敢再说“我陪你”,也不敢再有任何逾越的举动。他怕吓跑她,怕打破这来之不易的、脆弱的平衡。
沈清弦微微颔首,算是回应。
然后,她侧过身,从他身边,一步一步,缓缓走过。
素白的衣袂带起一阵微凉的风,拂过他依旧湿润的脸颊,留下淡淡的、清苦的药香。
萧景珩僵立在原地,没有回头,只是听着她的脚步声,在空旷的巷子里响起,渐行渐远。
直到那脚步声彻底消失在巷口,与外面的人声融为一体,他才像是被抽干了所有力气,背靠着斑驳潮湿的墙壁,缓缓滑坐在地上。
他抬起手,看着刚才被她指尖触碰过的眼角,那里似乎还残留着一丝微凉的、梦幻般的触感。
不是梦。
他真的找到她了。
而且……她似乎,没有那么抗拒他了。
这个认知,让他心脏狂跳,一股巨大的、混杂着酸楚和狂喜的热流冲遍四肢百骸。他忍不住将脸埋进膝盖,肩膀微微耸动,不是哭泣,而是压抑到极致的、劫后余生般的激动。
……
接下来的日子,云州城的疫情在“弦先生”和朝廷的共同努力下,迅速好转。
萧景珩没有再刻意去找她。
他恪守着“王爷”的本分,全力处理赈灾事宜,协调物资,安抚民心。只是,他下达的政令更加高效,调拨的药材更加精准,仿佛有无形的力量在背后支撑。
他偶尔会在巡视灾民安置点时,远远看到那个素白的身影在忙碌。有时是在诊脉,有时是在分发汤药,有时只是静静地站在高处,看着逐渐恢复生机的城池。
他从不靠近,只是隔着人群,默默地看上一眼。
确认她安好。
然后便继续去做他该做的事。
沈清弦似乎也察觉到了他的目光,但她从未回头,也从未试图寻找他的身影。他们像两条短暂交汇后又各自奔流的河,在共同的使命下,维持着一种奇异的、心照不宣的默契。
这默契,比任何言语都让萧景珩感到安心。
他知道,她默许了他的存在,默许了他以这种方式,守在她的不远处。
这就够了。
……
疫情彻底平息那天,云州城举行了简单的庆祝。
萧景珩站在官署的高台上,看着下方欢呼雀跃的百姓,心中一片平静。他完成了使命,不负皇恩,不负百姓。
他的目光,不由自主地再次投向那个熟悉的方向。
医棚已经拆除,那个身影也不知所踪。
他的心,几不可查地紧了一下。
但很快,又缓缓松开。
他不会再像半年前那样,疯狂地、绝望地去寻找了。
他知道了她的方向,知道了她还在这个世界的某个角落,践行着她的“道”,这就够了。
夕阳的余晖将天边染成温暖的橘红色,也给这座饱经磨难的边城镀上了一层柔光。
萧景珩转身,准备下楼。
却在楼梯的拐角处,脚步猛地顿住。
那里,不知何时,静静地放着一个粗陶药瓶。
瓶身普通,没有任何标记。
但他认得。
是“弦先生”这些日子常用的那种,装着她自己调配的、用于强身固本药丸的瓶子。
瓶底下,压着一小片折叠整齐的纸。
他的心,瞬间跳到了嗓子眼。
他几乎是屏着呼吸,蹲下身,颤抖着手,拿起药瓶和那张纸。
纸上没有称谓,没有落款。
只有一行清瘦挺拔、力透纸背的小字——
塞外风大,保重。
萧景珩死死攥着那张纸条和药瓶,眼眶再次不受控制地泛起湿热。
她知道了。
知道他即将启程返京,知道前路艰辛。
所以,她留下了药,留下了这五个字。
没有挽留,没有承诺。
只有一句最简单,却也最沉重的——
保重。
萧景珩将纸条和药瓶紧紧贴在心口,抬起头,望向塞外广袤无垠的天空,嘴角缓缓扬起一个带着泪意的、无比坚定的弧度。
“你也是。”
他轻声说,对着风,对着那片她即将前往的天地。
“一定要……保重。”
我们,来日方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