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无咎像阵风似的刮走了，留下讲堂里一片诡异的寂静。
那声“通敌”的余威还在每个人脑子里嗡嗡作响。刚才还因为积分制同仇敌忾的气氛，瞬间变得微妙起来。
萧景珩心里乱糟糟的，一会儿是赵无咎那张惨白的脸，一会儿是沈清弦那句冷静得过分的“哭无用”。
他烦躁地抓了把头发，扭头看向旁边的陆沉舟：“喂，你怎么看？”
陆沉舟抱着胳膊，眉头拧得能夹死苍蝇，半晌才憋出一句：“麻烦。”
是麻烦。赵家是皇商，树大招风，这罪名要是坐实了，抄家灭族都是轻的。谁沾上，一身腥。
“赵胖子……他爹不像那种人。”萧景珩嘀咕了一句。他虽然老是嫌弃赵无咎怂包，但赵家每年给边境捐的军饷可不是假的，说他家通敌卖国？总觉得哪儿不对劲。
陆沉舟没接话，只是下颌线绷得更紧了。
下课铃一响，萧景珩第一个冲出去，想找赵无咎问问情况。可赵无咎的座位空着，人早就没影了。
他憋着一股劲儿，在国子监里转了一圈，最后在膳堂后面的小花园角落里，找到了蹲在地上、把脑袋埋在膝盖里的赵无咎。肩膀一耸一耸的，还在哭。
萧景珩脚步顿住了。
他没见过赵无咎这样。这胖子平时最多就是挨揍了嗷嗷两嗓子，从没像现在这样，哭得一点声音都没有，只剩下绝望的颤抖。
“喂。”萧景珩干巴巴地喊了一声。
赵无咎猛地抬起头，眼睛又红又肿，看见是他，像是抓住了最后一根稻草，手脚并用地爬起来抓住他的袖子：“世子！世子你帮帮我！你帮我去求求靖王爷，求求陛下！我爹是冤枉的！一定是冤枉的！”
他的力气大得出奇，指甲几乎要掐进萧景珩的肉里。
萧景珩被他晃得头晕，心里那点莫名的火气又上来了，一把甩开他：“你求我有什么用？！小爷我拿什么帮你求情？拿我这张脸吗？”
赵无咎被甩得踉跄一下，呆住了，眼泪糊了满脸，看起来又蠢又可怜。
萧景珩别开眼，不去看他那副样子，硬着心肠说：“朝廷自有法度！你……你等着查清楚就是了！”
这话说出来，他自己都觉得虚。
通敌大案，一旦被扣上帽子，有几个能全身而退的？
赵无咎眼里的光一点点黯下去，他慢慢松开手，低下头，声音轻得像蚊子叫：“……哦。”
看着他这副认命的样子，萧景珩心里更堵了。他张了张嘴，想再说点什么，却发现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他能说什么？说他爹是靖王，手握兵权，更不能掺和这种敏感的事？说他只是个世子，在朝堂上说不上话？
妈的！
萧景珩狠狠踹了一脚旁边的石凳，转身就走了。
回到斋舍，另外两个人也在。
谢允之坐在窗边看书，姿态悠闲，仿佛外面天塌了都跟他没关系。陆沉舟则在擦拭他那把宝贝匕首，刀刃寒光闪闪。
“看见赵无咎了？”萧景珩没好气地问。
陆沉舟头也没抬：“嗯。”
“哭得跟个娘们似的！”萧景珩一屁股坐下，给自己倒了杯冷茶灌下去，试图浇灭心里的烦躁。
谢允之翻过一页书，轻飘飘地说：“抄家灭族的祸事，哭几声也正常。”
“那你呢？”萧景珩瞪向他，“你就没什么想法？”
谢允之终于从书卷里抬起眼，唇角弯起一个没什么温度的弧度：“想法？有啊。我在想，是谁要动赵家？目的又是什么？扳倒一个皇商，可不是小事。”
他顿了顿，目光意有所指地扫过萧景珩和陆沉舟：“赵家倒了，空出来的江南财路，会落到谁手里？”
萧景珩心里一凛。
他光想着赵无咎可怜，却没往更深里想。是啊，谁受益，谁嫌疑最大。
陆沉舟擦刀的动作停了停，冷哼一声：“管他落到谁手里，反正跟小爷我没关系。”
“陆哥！”萧景珩忍不住提高了音量，“赵无咎好歹跟咱们混了这么久！你就真不管？”
陆沉舟撩起眼皮看他，眼神锐利：“怎么管？我爹是镇国公，手握兵权，我出面保一个涉嫌通敌的皇商？萧景珩，你动动脑子行不行？”
萧景珩被噎得说不出话。
是啊，陆沉舟的身份更敏感。
他猛地看向谢允之：“你呢？你们谢家……”
谢允之合上书，慢条斯理地整理着衣袖：“清河谢氏，诗礼传家，从不插手商事，更遑论……这等谋逆大案。避嫌，是第一要务。”
他的话滴水不漏，把自己和家族撇得干干净净。
萧景珩看着他们两个，一个摆弄匕首，一个整理衣袖，都是一副事不关己的模样。
一股凉意顺着脊椎爬上来。
平时称兄道弟，喝酒打架，好像好得能穿一条裤子。可真出了事，一个个都缩得比谁都快。
“好……好得很！”萧景珩气笑了，指着他们，“你们他妈的真行！”
他摔门而出。
门外，夕阳把天空染成一片凄凉的橘红色。
萧景珩站在空荡荡的院子里，只觉得浑身发冷。
他想去找赵无咎，可脚步像灌了铅。
他能做什么？
他好像……什么都做不了。
这种无力感，比被沈清弦当众打手心，比被积分制束缚，更让他难受百倍。
他第一次清晰地意识到，他们这些所谓的纨绔，离了家族的庇佑，其实什么都不是。
在真正的风浪面前，他们和瑟瑟发抖的赵无咎，并没有什么不同。
而此时，赵无咎失魂落魄地回到暂时被查封、只剩几个老仆看守的赵府。
府门上的封条刺得他眼睛生疼。
福伯红着眼眶递给他一叠厚厚的文书：“少爷，这是能找出来的所有账目和货单副本了……”
赵无咎抱着那叠冰冷的纸张，手指都在发抖。
他想起萧景珩的回避，陆沉舟的沉默，谢允之的撇清……
偌大的京城，他竟找不到一个可以依靠的人。
绝望像潮水一样将他淹没。
直到，他脑海里浮现出那双清冷平静的眼睛，和那句没有任何温度，却莫名让他安心的——
“哭无用。”
赵无咎用力抹了把脸，深吸一口气，抱着那叠文书，转身就往外跑。
“少爷！您去哪儿？”福伯在后面喊。
赵无咎头也不回，声音带着哭腔，却异常坚定：
“回国子监！找博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