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墨盯着那滴血在“水”字上缓缓晕开,指尖传来细微刺痛。柳如烟已经快步上前,从袖中抽出银簪,轻轻刮过伤口边缘。簪尖无变色,她微微松了口气,低声说:“不是毒。”
他没答话,只是用指腹将血迹抹开,顺手在衣角擦了擦。此时门外传来通报声:“两淮制置使已到庄门,随从带礼单三匣,问是否迎入宴厅。”
陈墨抬眼看向柳如烟。她点头:“礼单经楚红袖查验,无夹层,无药味。人是正使亲随,脸谱与兵部备案一致。”
“请。”他转身走向内院,脚步未停。
宴厅设在主院东厢,三十道热菜已齐,蒸汽腾起,香气扑鼻。清蒸鲈鱼摆于主位前,翡翠羹色泽碧透,金丝卷层层叠叠如金缕编织。制置使四十出头,面方额宽,正笑着举杯:“陈少主印书万册,利在农桑,本官回奏朝廷,必请嘉奖。”
陈墨执壶,微笑应酬。就在酒将倾入杯中时,柳如烟忽然伸手轻压壶柄。
她不动声色地从香囊中取出一撮磷粉,指尖一扬,粉末如细雪般洒落四道主菜之上。刹那间,三处泛起幽绿荧光——鱼腹、羹面、卷心。
陈墨的手停在半空,酒液悬于杯口,未落。
他缓缓放下酒壶,对制置使拱手:“大人远来疲惫,不如先歇片刻?我庄中新调了暖炉,怕烟气冲撞贵客。”
制置使一愣:“这酒菜……?”
“家厨手艺未精,恐不合口味。”陈墨语气温和,“容我另备。”
话音未落,他已离席而出。厅外风起,吹散残香。
一刻钟后,慕容雪带着七名亲卫立于廊下。她未穿铠甲,只着深青劲装,肩背微张,手中连弩已就位。七具梅花形连弩分列门窗高处,箭头泛着哑光,淬的是麻沸散,一触即倒,无痛无痕。
厅内仆役已被以“更换炭盆”为由悉数撤出,只余苏婉娘、柳如烟与两名账房幕僚。制置使被安置在偏座,被告知“庄中突有急务”,不得随意走动。
“查厨房。”陈墨站在廊下,声音不高。
柳如烟已带人翻检灶台。油盐酱醋皆为陈氏自产,封口完整;传菜通道经三重暗哨,每道都有签到簿,笔迹可溯;餐具经琵琶弦轻扫,音无异样,无夹层藏毒可能。
她站在厅中,目光扫过每一件摆设,最后落在苏婉娘膝上的翡翠算盘上。
“你今日带它入宴厅?”
苏婉娘点头:“制置使问税赋细账,我需现场核算。”
柳如烟走过去,接过算盘,指尖抚过算珠缝隙。她取出银簪,轻轻刮擦第三排珠串内侧。簪尖立刻泛出一层乌黑,与断肠草反应完全一致。
“毒从这里来。”她说。
苏婉娘脸色骤白:“这算盘从未离身,更不曾沾过毒物!”
“但它被动过。”柳如烟将算盘翻转,指着背面一处极细的刮痕,“有人拆过机关,重新组装。手法很熟,知道如何避开簧片阻滞。”
陈墨走过来,接过算盘,翻看底盖。内壁刻痕新旧交错,其中一道划痕与账房新换的刻刀角度一致。
“查三日内谁碰过这算盘。”他说,“尤其是账房进出记录。”
一名幕僚立刻捧来登记簿。陈墨翻至前日傍晚条目,目光停住:
“戌时二刻,苏记账房李执,借阅算筹法例一卷,附录三页,签字画押。”
他盯着那个名字看了两秒,合上簿子:“封闭账房,所有人不得进出,等我下令。”
慕容雪站在门口,低声问:“制置使那边怎么说?”
“告诉他,厨房失火,烟气入厅,需暂避。”陈墨转身,“你带人守着算盘,别让任何人再碰。”
“包括她?”慕容雪看了苏婉娘一眼。
“包括她。”陈墨语气未变,“谁都不能例外。”
苏婉娘坐在原位,手指攥紧裙角。她没说话,只是低头看着空了的膝头,仿佛那算盘还摆在上面。
夜深,厅内灯火未熄。制置使已在偏房安歇,对外称“偶感风寒”。陈墨坐在案前,面前摊着三样东西:银簪、算盘、登记簿。
柳如烟蹲在灯下,用细针挑开算盘第三排算珠。珠心空 hollow,残留微量褐色粉末。她取少许置于瓷片上,滴入试剂,颜色由褐转紫,确认为断肠草提纯物。
“不是直接投毒。”她抬头,“是通过算珠释放。手指拨动时,毒素随汗液渗出,接触食物即污染。手法极隐,若非磷粉显影,根本无法察觉。”
陈墨盯着那颗空心珠子,忽然问:“这算盘机关,除了你,还有谁知道?”
“只有楚红袖帮我设过簧片联动。”柳如烟顿了顿,“但机关图藏在教坊旧匣里,那匣子……上月被送回库房了。”
“谁经手?”
“胡万三。他说要清点旧物,统一归档。”
陈墨记下名字,没再多问。
他转向登记簿,再次翻到李执签字那页。笔迹工整,但“执”字末笔拖得过长,与账房平日风格不符。他取出苏婉娘日常账册对比,果然发现近三日有三笔出货单修改痕迹,笔顺模仿极像,但“丝”字勾挑角度差了五度。
“有人在模仿她写字。”他说,“目的不是改账,是制造接触记录。”
柳如烟点头:“李执可能根本没来过。签名是伪造的,只为留下一个‘有人动过算盘’的假证据。”
“那真动过算盘的人呢?”陈墨声音低下去,“必须是知道机关位置、能拆解重装、还能接近苏婉娘的人。”
两人同时沉默。
片刻后,慕容雪走进来:“账房已封,李执在值夜房睡着,刚被叫醒。人带过来了。”
不一会儿,一个三十出头的男子被带至厅外,衣衫不整,脸上犹带睡意。见到陈墨,慌忙跪下:“小人不知何事惊动少主……”
陈墨没让他起身,只把登记簿摊开,推到他面前:“戌时二刻,你来借算筹法例?”
“是……是的。”李执声音发颤,“为算新税折率,需参考旧法。”
“谁准的?”
“周管事签的字。”
“那你签字时,苏姑娘在场吗?”
“不……不在。她已回房。”
陈墨盯着他:“你碰过她的算盘吗?”
“绝无此事!”李执猛地抬头,“小人连碰都不敢碰!那是苏姑娘的贴身之物!”
陈墨没说话,只是把银簪递过去。柳如烟接过,轻轻刮过李执指甲缝。簪尖微黑,但不明显。
“手伸出来。”她说。
李执颤抖着伸出手。柳如烟用针尖挑开他右手食指边缘,取出一丝纤维,置于灯下。纤维呈淡绿,遇试剂泛出幽光。
“断肠草残渣。”她冷冷道,“在你指缝里。”
李执脸色瞬间惨白:“这……这不可能!我根本没碰过毒!”
“那你解释一下。”陈墨声音平静,“为什么你的手指,会沾上只有算盘内部才有的毒素?”
“我……我不知道……”
“最后一次碰那算盘的人是谁?”慕容雪逼近一步。
“我真的没碰!”李执声音发抖,“但……但前天晚上,我看见周管事进了苏姑娘的账房,出来时手里……好像拿着什么……”
陈墨缓缓合上登记簿。
“把人关进地牢,等天亮再审。”他说,“账房所有人,明日一早,逐个查验手指。”
他转身走向内堂,脚步沉稳。柳如烟跟上来,低声问:“你信他的话?”
“不信。”陈墨说,“但他说出周管事,说明背后有人引导他往账房内部推。”
“你是说……”
“有人想让我们查内鬼。”陈墨停下,回头看了眼宴厅,“可真正的毒源,未必在账房。”
他抬手,摸了摸袖中那页刚从算盘夹层取出的纸片。纸上无字,但边缘有极细的折痕,像是被反复折叠过的小信。
指尖划过折线,他忽然察觉不对——这折法,不是账房常用的三折式,而是商行密件才用的“蝶扣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