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墨指尖划过火器司铁牌上“斩”字的棱角,寒意顺着指腹爬升。他刚转身,耶律楚楚已疾步穿廊而来,掌心托着一枚断裂的青铜铃铛,灰羽隼收翅落于她肩头,羽翼微颤。
铃舌碎裂,断口参差,正是沉海示警之兆。
陈墨接过铃铛,指节一紧。此物乃波斯商船离港时所授,三段航程各持一铃,唯有遇袭绝境方敲碎示讯。现铃碎而船未归,信鸽未放,航图所示琉球补给点亦无踪迹。
“胡万三。”他沉声唤。
胡万三闻召即至,翡翠扳指在掌中连转三圈,脸色骤沉。他摊开海图,指尖点在黑潮支流一处暗礁区:“船应三日前抵琉球换帆,此处洋流湍急,唯熟门路者敢行。若遭劫,必是预伏。”
柳如烟随之入室,袖中翡翠算盘轻响。她取出一份密档,翻开《风月录》南洋航线页:“此航所载非寻常货。苏婉娘特制‘金丝烟雨绫’二十匹,织纹嵌波斯王室徽记,专供大食宫廷。市价千金,足以引群狼环伺。”
陈墨目光未动:“可有求救信号?海鹰、浮标、信筒?”
“皆无。”耶律楚楚道,“灰羽隼巡海三日,仅于黑潮北缘发现半截染血桅杆,属波斯船制。”
“不是劫财。”陈墨缓缓道,“是冲货来,且知其贵重。”
胡万三咬破舌尖,血珠渗出唇缝,神志一清:“上月泉州港报,有‘波斯商队’入港,首领戴银面具,言称与船队会合。我儿亲见其人查问航期,举止不类商贾。然真商队首领尚在大食未动。”
柳如烟指尖轻点算盘珠,珠中暗嵌指南针微微偏转:“航线分三段授图,各段掌图者互不相识。纵有人知其一,难推全程。除非……三段皆泄。”
陈墨未语,步出厅堂,直赴医庐。
幸存船员卧于竹榻,面如金纸,李青萝银针悬腕,正施针醒神。其右肩一道细长创口,边缘泛青,渗液微腥。
“非刀伤。”李青萝取银簪轻探,簪尖微黑,“毒针所伤,力道极准,直透肩井。针形细若发丝,应自弩机激射。”
她翻开《教坊司旧档》,指腹压在一页泛黄纸页上:“南洋‘蛇首帮’用乌头淬针,以竹筒喷射,百步取穴。倭寇惯使太刀,无此技。”
陈墨俯身,见船员眼皮微动,喉结滚动,似欲言。
“醒神针可撑半刻。”李青萝道,“但毒侵心脉,话不能多。”
陈墨点头,俯身低问:“何人劫船?”
船员喉间挤出嘶声:“红……红帆……”
“可识其船?”
“无面……皆蒙面……帆不书号……炮口……漆黑……”
“何处遭袭?”
“换帆……礁……转角……”
话未尽,人已昏厥。李青萝急封数处大穴,额角渗汗。
柳如烟立于门侧,算盘珠轻拨两下:“红帆、无面、漆炮口——非官船,非民船。黑潮支流礁区,寻常海盗不敢入,唯熟洋流者可伏。且劫船时间,恰在换帆转向之际,分秒不差。”
胡万三握紧扳指:“除非……知航程,知换帆点,知船速。”
“三段航线,三人掌图。”柳如烟抬眼,“陈墨掌首段出海,我掌中段琉球接引,胡掌柜掌末段返航调度。图不重叠,人不相见。理论上,无人能知全程。”
陈墨立于江岸,新造福船龙骨横卧滩头,铁钉嵌入木缝,发出沉闷叩响。他袖口玄铁护腕随风轻颤,指尖摩挲青铜铃断口。
“但有人知换帆点。”他声音极低,“且知船载何物,何时至,何速行。这不是劫掠,是狙杀。”
柳如烟走近,香囊中磷粉微闪:“李氏旧档记,其曾借海路贩鸦片至南洋,接头者正是蛇首帮。若李玄策残余勾结旧部,借假商队探航期……”
“银面人。”陈墨接道,“查上月所有自称‘波斯商队’者。真神不戴银面。”
胡万三重重点头:“我即刻传令泉州港,封锁出入名录,比对身形、口音、文书印鉴。凡戴面者,拘押待审。”
“暂停所有南线出航。”陈墨下令,“未得我、慕容雪、楚红袖三钥联签,不得授图。图纸一律加暗记,右下角短横为验。旧图作废。”
柳如烟记下指令,算盘珠串轻响,一枚珠中指南针悄然归正。
当夜,陈墨独坐书房,改良《坤舆万国全图》铺满整案。他取笔蘸墨,在东海黑潮处画一红圈,又于泉州港标出三处可疑泊位。笔尖顿住,忽觉不对。
航线三段分授,掌图者仅知局部。但换帆暗礁区,乃首段尾、中段首的衔接点。若有人以“接引”为名,向首段船工探问航速与风向,再以“调度”为由,向末段港口索要靠岸时间——两头取信,中段拼合,未必需见全图。
他提笔欲改令,门外脚步急促。
柳如烟推门而入,手中握一卷湿透的布帛:“泉州急报。今晨有艘无旗小船靠岸,船舱藏一具浮尸,着波斯水手服,怀中紧裹此布。海水泡三日,字迹半溶。”
陈墨接过,布上墨痕斑驳,依稀可见“银面……已入港……三日后……出航……假图……”数语,末尾画一蛇形符号。
“假图?”柳如烟皱眉,“莫非有人伪造航线图,诱我船入伏?”
陈墨指腹抚过蛇形符号,与《风月录》中蛇首帮标记完全一致。
“不是诱。”他声音冷下,“是替。”
“替?”
“若银面人已得航程细节,何必用假图?此布是警告。真船员死前传出消息——有人要用假船、假货、假航线,行真劫。”
柳如烟瞳孔微缩:“那上月入港的‘波斯商队’,根本不是来查航期的。他们是来换人、换船、换货的。”
陈墨站起身,直望江面。一艘福船正缓缓离岸,船头悬挂信号 lantern,光晕在夜雾中摇晃。
“传令泉州港。”他语速极稳,“即刻稽查所有待出航商船。查船籍、查货单、查水手名册。凡有波斯旗号者,登船验人。重点查——”
话未尽,耶律楚楚破门而入,肩头灰羽隼振翅惊飞。
“陈墨!另一铃碎了!”
她掌心摊开,一枚青铜铃断成两截,铃舌粉碎。
这是第二艘船的警铃。
陈墨目光钉在断铃上,指节发白。
上月出航仅一艘,此铃从何而来?
柳如烟疾步上前,翻开《风月录》密页,声音发紧:“我记错了。苏婉娘为保货安全,分两船出航。第二艘,今晨离港。”
陈墨猛然转身,大步冲向江岸。
福船已驶出三百步,船尾信号 lantern 忽然熄灭。
陈墨冲至码头,抓起一支响箭,亲手搭弓。
弓弦拉满,箭尖火药包映出他眼底寒光。
他松手——
响箭破空而起,炸出赤红光球,悬于江面三百步外。
那是“停船受检”的死令。
福船未停。
船尾火光一闪,一具竹筒弩悄然架起,对准码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