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日梦酒店那过度奢华、仿佛连空气都带着糖霜味道的走廊,在星的脚下延伸。水晶灯折射出令人目眩的光斑,墙纸上繁复的金色纹路似乎在不自然地扭动。耳边还回响着林秋那极具说服力的话语,以及同伴们最终同意前往虚陵的决定,但那股萦绕在心头的不安感,却如同顽固的藤蔓,越缠越紧。
“星乘客,你的脸色看起来不太好帕。”列车长帕姆迈着小短腿,关切地跟在她身边,圆滚滚的脸上写满了担忧,“是不是刚才没休息好,又被突然的行程变更吓到了帕?别担心,有领航员和瓦尔特乘客在,不会有问题的帕!”
星张了张嘴,想说出自己的疑虑,但那感觉太过缥缈,无从说起。她难道要说,她觉得林秋的笑容背后有阴谋?还是说,她因为一个混乱的梦就对一位看似带来重要机会的盟友心生警惕?这听起来简直毫无道理。
“……可能吧,是有点没休息好。”星最终选择了附和,揉了揉依旧有些发胀的太阳穴。也许帕姆是对的,只是疲惫和梦境带来的混乱感在作祟。
“那就先回房间好好休息一下帕!”帕姆用力拍了拍星的手臂(以他的身高大概只能拍到那里),语气充满鼓励,“距离航线调整完毕还有一段时间帕!养足精神才能面对新的开拓之旅帕!”
星点了点头,告别了帕姆,刷开房卡,走进了自己在白日梦酒店的房间。
房间依旧极尽奢华,柔软的地毯,巨大的落地窗外是匹诺康尼永不落幕的霓虹夜景。但星关上门,背靠着冰冷的门板,那股违和感不仅没有消散,反而愈发清晰。
太顺利了。林秋的出现,他的说辞,列车组的决定……一切都像是被精心编排好的剧本,流畅得令人心生寒意。她走到窗边,看着下方梦境内川流不息的人群,那些欢笑的、沉醉的面孔,此刻在她眼中却仿佛带着一层模糊的面具。
她试图回忆林秋那双异色瞳中的细节,回忆他每一个细微的表情变化,但记忆却像是隔着一层毛玻璃,模糊不清。只有那股冰冷的、仿佛程序运行般精准的感觉,烙印在直觉里。
“不对劲……”星低声自语,眉头紧锁。
就在这时,一个极其微弱、仿佛直接在她脑海深处响起的声音,穿透了房间的隔音和窗外的喧嚣:
“星……能听到吗?”
是昔涟的声音!带着一种前所未有的急切与虚弱。
星猛地站直身体,警惕地环顾四周,房间内空无一人。
“不要声张……听着,你现在……不在现实……你在一个……非常逼真的梦境里……”昔涟的声音断断续续,仿佛在抵抗着某种巨大的干扰,“林秋……不是真正的林秋……是梦境……模拟的……陷阱……”
梦境?!
星的心脏骤然收紧。她用力掐了一下自己的手臂,清晰的痛感传来。这感觉如此真实,怎么可能是梦?
“感知……被篡改了……相信我……”昔涟的声音更加微弱,“需要……外力……打破……”
几乎在昔涟话音落下的同时,另一个温和而充满力量的声音,如同教堂的钟声般,庄重地在她意识中回荡开来:
“迷途的旅人,请静心。”
是星期日的声音!
“同谐的乐谱中,出现了不协和的杂音。”星期日的声音稳定而清晰,带着一种抚平人心的力量,“有人窃取了‘梦境’的权柄,编织了困住你的牢笼。但真正的‘和谐’,源于内心的清醒与共鸣。”
随着星期日的声音,星感到一股温暖而坚定的力量如同清泉般流入她的意识,洗涤着那层蒙蔽感知的迷雾。她眼前奢华房间的景象开始如同接触不良的全息投影般闪烁、扭曲!墙纸上的金纹疯狂蠕动,化作无数细小的、尖叫的面孔;窗外霓虹的光芒扭曲成怪诞的符号;身下的地毯仿佛变成了粘稠的、正在吞噬她的沼泽!
剧烈的恶心感和眩晕感袭来,真实的痛感与眼前的诡异景象形成了荒诞的冲突,这正是深层梦境开始崩塌的征兆!
“坚守你的意志,星!”星期日的声音如同锚点,“回忆你真正的同伴,回忆‘开拓’的道路!”
星咬紧牙关,脑海中拼命回忆着姬子阿姨泡的红茶香气,回忆着三月七拍照时灿烂的笑容,回忆着丹恒沉默却可靠的背影,回忆着瓦尔特先生沉稳的指导,回忆着帕姆跳脚的样子……回忆着星穹列车穿过无尽星海时的壮丽与自由!
“这不是……我的现实!”星低吼出声,强大的意念如同利剑,配合着星期日注入的“同谐”之力,狠狠斩向那虚幻的桎梏!
咔嚓——!
仿佛玻璃破碎的巨响在灵魂层面炸开!眼前的奢华房间、扭曲的景象、窗外的霓虹……一切如同被打碎的镜面般四分五裂,化作无数纷飞的光屑消散!
强烈的失重感传来,星感觉自己正在急速下坠,穿过一片光怪陆离、色彩混乱的虚空。
不知过了多久,下坠感骤然停止。
脚踏实地的感觉传来,冰冷而坚硬。
星喘息着睁开双眼,映入眼帘的不再是匹诺康尼的浮华,而是一片无比荒凉、死寂的世界。
铅灰色的天空低垂,仿佛触手可及,没有日月星辰,只有永恒不变的阴郁。脚下是干裂的、毫无生机的苍白大地,延伸至视线的尽头。远处,是扭曲的、如同痛苦人形般的苍白石林。空气中弥漫着深入骨髓的阴冷与绝望的气息。
这里……是哪里?翁法罗斯的冥界?她回来了?
“你醒了。”
一个沉稳、熟悉,却又带着某种难以言喻的、厚重威严的声音在一旁响起。
星猛地转头,看到了站在不远处的身影。
是丹恒。
但又不是她所熟悉的那个丹恒。
他依旧穿着熟悉的服饰,手持击云,但周身散发出的气息却截然不同。一种如同大地般浩瀚、沉稳、承载万物的磅礴力量,自然地从他体内流淌出来。他的眼眸依旧是青色的,但那青色深处,仿佛有地脉在流转,有山岳在凝聚。他仅仅是站在那里,就给人一种如同面对亘古不移的山脉般的可靠与压迫感。
他成为了这片死亡世界的,一个坚实的“存在”基点。
“丹恒……你……”星看着他,感受着他身上那迥异于以往的力量,瞬间明白了什么,“大地……的火种?”
丹恒微微颔首,眼神复杂地看着星:“看来,你也摆脱了那个虚假的梦境。是昔涟和星期日帮了你?”
星点了点头,心有余悸:“差一点就……那是怎么回事?林秋他……”
“那不是林秋。”丹恒打断了她,语气肯定,“是梦境根据我们的记忆和认知,模拟出的、最具欺骗性的幻影。它的目的,就是将我们,尤其是你,星,永远困在那片虚假的‘安全’与‘机遇’之中,阻止我们参与翁法罗斯真正的终局。”
他望向这片死寂荒原的深处,目光锐利:“林秋……他正在冥界的更深处,进行着最后的准备,同时……为我们集结力量。”
他转向星,伸出了手,那手上仿佛承载着整个世界的重量:“欢迎回来,星。”
“真正的战斗,现在才刚刚开始。”
星看着丹恒那已然成为“大地泰坦”的坚实身影,又看了看这片代表着死亡与终结的冥界土地,深吸了一口冰冷的空气,将手放在了丹恒的手上。
梦境破碎,现实残酷。但至少,她找到了真实的同伴,踏上了真实的战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