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光荏苒,自离开奥赫玛那座刚刚平定、喧嚣尚未完全散尽的永昼之城,转眼已过去两个多月。
翁法罗斯的荒芜与死寂,在漫长的旅途中展现得淋漓尽致。
林秋与缇宝穿越了曾经可能是广袤森林、如今只剩枯黑扭曲树干如同骸骨般林立的地域;踏过了干涸龟裂、一望无际的河床,只有风化的巨石诉说着曾经有水流的痕迹;也绕行过弥漫着有毒雾气、连蚀骸都鲜少出现的诡异沼泽。天空永远是那片令人窒息的昏黄,仿佛整个星球都被罩上了一个巨大的、即将熄灭的滤罩。
他们的目标,是下一处可能存在着古老线索或是黄金裔踪迹的地点——雅努萨波利斯。据缇宝所言,那是一座与门径泰坦雅努斯关系密切的古城遗址,或许残留着关于“灰色救世主”预言更详细的记载,或是通往其他关键地点的“门”。
此刻,他们正行走在一片奇特的区域。脚下是松软的、带着奇异弹性的暗紫色菌毯,覆盖了整片大地,一直蔓延到视线的尽头。空中漂浮着无数散发着微弱磷光的孢子,如同繁星,将这片菌毯森林映照得光怪陆离。巨大的、形态各异的菌类植物如同摩天大楼般拔地而起,有些伞盖如同华盖,有些则像扭曲的喇叭或层层叠叠的珊瑚。空气中弥漫着一种浓烈的、混合着腐朽与某种异样甜香的气息。
缇宝走在前面,她的脚步轻快而熟悉,仿佛并非行走在一片充满未知危险的异域,而是在自家的后花园散步。她时而停下,用小鼻子嗅嗅空气中飘来的不同气味,时而伸手触摸某株巨大菌杆上奇特的纹路,甚至能准确地避开一些看似无害、实则隐藏着粘稠陷阱或会喷射麻痹孢子的菌类。
“你似乎对这里很熟悉?”林秋跟在后面,终于忍不住开口问道。这两个多月的同行,他早已察觉到缇宝对翁法罗斯各地的了解,远远超出了一个普通向导或信使的范畴。她不仅知道那些连最新地图上都未必标注的隐秘小径,更能分辨出许多看似相同环境下的细微差异,避开潜在的危险,找到相对安全的路线。这种熟悉,近乎于一种本能。
缇宝闻言,停下脚步,转过身来。在漫天漂浮的磷光孢子映照下,她那张总是带着几分机灵和狡黠的小脸,此刻却流露出一种与外貌极不相符的、悠远而复杂的神情。她轻轻踢了踢脚下柔软的菌毯,声音不像平日那般跳脱,反而带着一丝淡淡的怅惘:
“嗯……因为,在很久很久以前,‘我们’曾经走过这里的每一寸土地。”
“我们?”林秋捕捉到了这个特殊的代词。
缇宝抬起头,望着那些高耸入云的巨大菌类,目光仿佛穿透了时间的迷雾,回到了遥远的过去。
“翁法罗斯,曾经并不全是现在这副样子。在黑潮降临之前,在泰坦们还活跃于大地之时……这个世界,也曾拥有过色彩、生机与希望。”她的声音很轻,像是在叙述一个古老的童话,又像是在回忆亲身经历的往事。
“那时,有一位最初的半神,她的名字,叫做缇里西庇俄丝。”
林秋静静地听着,他知道,这或许将触及到这个世界的核心秘密,以及缇宝身上那神秘力量的来源。
“缇里西庇俄丝……她是翁法罗斯最古老的守护者之一,是行走于大地的先知与信使。”缇宝的眼中闪烁着追忆的光芒,“她预见到了未来的灾厄,感受到了世界深沉的悲鸣。为了寻求救世的答案,她前往世界的基底,觐见了那背负着整个翁法罗斯重量的‘负世泰坦’——刻法勒。”
“她从刻法勒那里,听取到了最初的神谕,那关乎世界存续的预言碎片。”
缇宝的语气变得肃穆起来:“然而,预言若只藏于一人之口,无法拯救整个世界。当时的翁法罗斯广袤而闭塞,讯息传递艰难,各族群、各城邦如同孤岛。为了将救世的神谕与希望的火种传遍世界的每一个角落,为了在灾厄降临前团结所有可能的力量……缇里西庇俄丝,做出了一个无比决绝的选择。”
她顿了顿,小手无意识地握紧了胸前那枚小小的、如同星盘般的挂饰。
“她……将自身的存在,将她的力量、她的记忆、她的使命……分裂了。不是简单的分身,而是本质的分割。她化作了整整一千个幼年的个体,承载着她部分的意志与共同的使命。”
林秋心中一震。分裂自身,化作千个个体?这是何等巨大的牺牲与决心!他仿佛能看到,在远古的某个时刻,一位强大的半神,为了渺茫的希望,毅然将自身湮灭,化作漫天星辰,洒向大地的悲壮场景。
“这一千个‘我’,” 缇宝指了指自己,脸上露出一丝苦涩又骄傲的笑容,“奔赴向翁法罗斯的四面八方,山川湖海,荒漠雪原……任何可能存在智慧火光的地方。我们带着缇里西庇俄丝聆听到的神谕,带着团结与抗争的信念。”
“而帮助我们完成这几乎不可能任务的,是门径泰坦——雅努斯大人。”缇宝的语气中带着深深的感激,“雅努斯大人执掌‘路径’与‘门户’的权柄,祂向我们敞开了‘百界门’的力量。借助雅努斯的力量,我们这些分散的个体,才能高效地穿越那些常人难以逾越的天堑,抵达那些遥不可及的远方,将预言与希望传递出去。”
“也正是因为‘我们’的不懈奔走,”缇宝的声音带着一丝疲惫,却又充满力量,“散落在翁法罗斯各处、原本可能终生不会相遇的黄金裔们,才逐渐知晓了彼此的存在,了解了共同的使命,开始尝试结成同盟,对抗那日益逼近的黑暗……也就是后来的‘黑潮’。”
她低下头,看着自己小小的手掌,轻声道:“无数的‘我’在旅途中消亡了,死于险恶的环境,死于凶暴的怪物,也可能死于……不信任与敌意。但信息的网络,终究是逐渐编织了起来。直到黑潮彻底爆发,吞噬一切……幸存的‘我’们,依旧在履行着最初的使命,寻找着任何可能扭转局面的契机,比如……你,林秋,比如……那位‘灰色的救世主’。”
林秋看着眼前这个看似年幼,实则承载着古老而悲壮使命的女孩,心中充满了复杂的情绪。他理解了为何缇宝对翁法罗斯如此熟悉,因为她的“前世”,早已用千种方式,踏遍了这片土地的每一个角落。
他正要开口,说些什么。
突然——
他眼神猛地一凛,原本略显放松的身体瞬间绷紧,如同蓄势待发的猎豹。体内平静运转的巡猎命途之力骤然加速,一种被窥视、被窃听的本能警报在他灵觉中尖锐响起!
他霍然转头,锐利如鹰隼的目光瞬间穿透漂浮的磷光孢子,锁定了侧后方数十米外,一丛如同巨大、暗紫色大脑般褶皱丛生的巨型菌菇!
“有人!”林秋的声音压得极低,却带着不容置疑的肯定,打断了缇宝尚未完全结束的叙述,“在那边偷听!”
缇宝的小脸瞬间变色,几乎是同一时间,她也感受到了那股极其微弱、却与周围环境格格不入的异样气息。她下意识地挡在了林秋身前,小小的身体里,那股属于门径泰坦的、涉及空间与路径的奇异力量开始无声地凝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