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僵硬地、一寸寸地转过头,眼睛瞪得如同铜铃,生平第一次在外臣面前失了仪态,结结巴巴地看向身旁的皇后:“那……那个……皇后,刚刚……刚刚朕……朕好像看到……看到靖王他……他站起来了?还……还跑得那么快?”
皇后虽然内心同样被这惊天一幕所震撼,但看着一向威严深重的皇上此刻瞪大眼睛、语无伦次的模样,一种荒谬的、想要发笑的冲动差点冲垮了她的端庄。
她死死掐住自己的掌心,努力维持着母仪天下的表情,声音带着一丝颤抖回道:“是,皇上,臣妾……也看见了。靖王他……他的腿,似乎是……大好了。”
“大……好了?”皇上重复着这三个字,转头的动作僵硬得像是年久失修的傀儡,脑袋和身体仿佛不是一体。他嘴唇哆嗦着,翕动了几下,最终用一种近乎气音的、微弱而恍惚的声音对旁边同样吓傻了的大太监吩咐道:“高德海……摆驾……回宫……”
“奴……奴才遵旨!”高德海连滚带爬地跑去安排銮驾,腿软得几乎站不稳。
皇上和皇后在一片混乱与哗然中,仓促起驾回宫。直到銮驾起行,缓缓驶入宫门,皇上依旧是一副神游天外、不知今夕是何年的模样。
甚至当回到熟悉的寝殿后,皇上依旧是一副魂游天外的模样。他呆呆地坐在龙椅上,眼神涣散,嘴唇无声地动着,反复咀嚼着那几个字:“腿好了……他站起来了……他骗了朕……他一直在骗朕……”
连他自己是如何从天坛回到这深宫大殿的,都毫无印象。脑海中只剩下萧承晏抱着苏清芷,那决绝、迅疾、如同挣脱了所有束缚的背影,以及那双……健步如飞、完好无损的腿!
这一个下午,整个京城的天,随着靖王妃的倒下和靖王双腿痊愈的秘密曝光,彻底变了。
靖王府的马车在京城的街道上狂奔,车厢内,萧承晏紧紧握着苏清芷冰冷的手,一遍遍地呼唤着她的名字,那猩红的眼底,是倾尽五湖四海之水也无法浇灭的痛楚与疯狂。
“清芷,撑住……你一定要撑住!”他宽大的手掌小心翼翼地托着她的头,仿佛捧着这世间最易碎的珍宝。那透过衣料传来的微弱体温,是他此刻唯一的慰藉,却也让他心中的恐慌如野草般疯长。
马车在靖王府门前尚未停稳,萧承晏已经抱着苏清芷疾掠而下。他步履如风,身形迅捷,哪里还有半分平日坐轮椅的病弱之态?府中下人见状,无不惊骇失色,却无人敢多问一句,纷纷惶恐跪地。
主院早已灯火通明,得到消息的靖王府府医提着药箱,焦急地候在院门口,一见王爷抱着王妃归来,立刻快步跟上。
萧承晏径直走入内室,动作却极尽轻柔地将怀中之人安置在柔软的床榻上。苏清芷双目紧闭,面色苍白,呼吸微弱得几乎难以察觉,仿佛一尊易碎的琉璃娃娃。
“快!”萧承晏的声音嘶哑,带着急切。
府医不敢怠慢,立刻上前,屏息凝神,手指小心翼翼地搭上苏清芷的腕脉。室内静得只剩下几人压抑的呼吸声。时间一点点流逝,府医的眉头却越皱越紧,额上渗出了细密的汗珠。他换了另一只手诊脉,又翻看了苏清芷的眼睑,探了探她的鼻息,脸色愈发沉重。
许久,他终于收回手,转身,“噗通”一声跪倒在萧承晏的面前,声音带着惶恐与无力:“王爷……王妃脉象……甚是奇特。看似平和,却沉伏无力,仿佛……仿佛生机被什么东西强行压制、抽离了一般。身体外表并无任何伤痕,内息也无淤塞之象,可……可就是无法醒来。这……这不似寻常病症,倒像是……像是民间所说的离魂之症,或是……中了什么邪术诅咒啊!老朽……老朽无能,实在查不出病因,更不知该如何让王妃醒来……请王爷恕罪!”
“邪术……诅咒……”萧承晏重复着这几个字,眼中血色更浓,攥紧的拳头因为用力而指节泛白,青筋暴起。
他猛地抬头,对着门外厉声喝道:“幽踪!传本王令!将全城所有大夫,无论御医、名医、游方郎中,统统给本王请来!立刻!马上!若有不从者,绑也要绑来!”
“是!”幽踪的身影在门外一闪而逝,语气森寒。
这一夜的京城,注定无法平静。
靖王府的亲兵、暗卫倾巢而出,马蹄声踏碎了黑夜的宁静。一家家医馆被急促的敲门声惊醒,一位位在睡梦中的名医被请上马车,无论他们是否情愿。皇宫太医署的值守御医也被连夜传召,火速赶往靖王府。
靖王府主院内,烛火燃得亮如白昼。
一位须发皆白的老御医颤巍巍地诊完脉,摇头叹息。
一位以针灸闻名的名医尝试施针,银针落下,床上的人儿却毫无反应,他最终颓然收手。
又一位擅长疑难杂症的江湖郎中仔细检查后,亦是面露难色,喃喃道:“怪哉,怪哉……”
大夫们鱼贯而入,又摇头叹息着鱼贯而出。他们交头接耳,讨论着这前所未见的怪症,却无一人能说出个所以然来,更别提施救之法。所有的诊断结果都指向同一个令人绝望的事实,那就是靖王妃身体无恙,却魂魄离体,生机渐逝。
萧承晏始终站在床榻边,身形挺拔如松,却又带着一种随时可能崩裂的脆弱。他的目光一瞬不瞬地凝望着她毫无生气的脸庞,赤红的眼眸中翻涌着滔天的怒火、刻骨的焦灼,以及深不见底的恐惧。
全城的名医皆已束手无策,靖王府的灯火,彻夜未熄,映照着床上昏迷的人儿,和床边那尊仿佛要站成永恒的身影。
老王爷不知何时走了进来,他将大手按在萧承晏僵硬的肩膀上,声音沉重:“宫里的太医,民间的高手,都看过了……承晏,你要稳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