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启勋许久未语。
他将江妍揽入臂弯，亲吻着她的头发，道：“怪我，这几年一直没把真相告诉给你，你始终把聿峥当成自己的孩子，我又何尝不是……可是，他毕竟不是我们的孩子……”
江妍从他的怀里挣脱着坐了起来。
黑暗中，她对着薛启勋说：“我知道当初你和爷爷是怎么想的，你们心疼顾妤，怕她会落下未婚先孕的坏名声，将来又有孩子的牵绊，才会把聿峥寄养在我们家，可如今顾妤依旧未嫁，等她嫁了人，也一样会有自己的孩子……”
薛启勋从床上坐起，回身将睡眠灯重新打开。
江妍的面色潮红，表情也有些激动。
薛启勋看着她，片刻后，才说道：“那如果，顾妤最终选择和厉绍憬在一起呢？”
闻言，江妍的脸色白了下来。
厉绍憬是孩子的亲生父亲，一旦他们重新走到一起，那么，她还有什么理由将聿峥留在自己身边呢？
薛启勋静静的看着江妍的眼睛，说道：“以前，我和爷爷的想法一样，不希望顾妤和厉绍憬在一起。可如今，我却不这么想了，如果聿峥能回到亲生父母身旁，而他们也愿意给聿峥一个健全的家庭，这也未尝不是件好事……”
江妍的眼圈终于红了，她舍不得聿峥。
薛启勋知道江妍在想什么，抱住她，轻抚她的后背，说道：“我们的孩子即将出生，我是心疼你，怕到时候你一个人太累，会忙不过来。”
听薛启勋这样说，江妍破涕为笑。
而薛启勋浅声说道：“江妍，聿峥的事，我们顺其自然，好吗？”
江妍点了点头，一脸温柔的看着薛启勋，道：“如果，聿峥回到顾妤身边，对他的将来更有益处的话，那么，我是愿意放手的……”
薛启勋欣慰的点了点头。
……
顾妤回到房间，再次入睡已经是夜里两点了。
放在床头柜上的手机嗡的震动了一声，将她从浅眠中唤醒。
顾妤睁开眼，将手机摸了过来，拿到眼前。
是一条微信进入。
顾妤看了一眼上面的署名，不禁愣住了。
‘厉叔叔’的署名过于显眼，瞬间将她的瞌睡击退。
顾妤从床上坐起，划开了屏幕锁。
厉绍憬发来的微信内容很短，写着：【睡不着，腰疼的厉害。】
这样的一句话顾妤理解的半天，也没明白厉绍憬的意思。
就在她要放下手机的同时，又有微信进来。
顾妤看了一眼，还是厉绍憬的。
内容写着：【晚饭没吃，饿了，想吃生煎包，虽然是我救了你，可我也不想麻烦你，算了，不吃了。】
这回顾妤懂了……
……
深夜，顾妤一个人站在厨房里。
将速冻的煎包从冰箱里取出来，看了许久的说明，才勉强煎了出来。
生煎包，顾妤是第一次做，难免失败。
丁婶听到动静，从房间里出来。
看着顾妤将厨房搞得一塌糊涂，丁婶诧异的问：“小姐，您是不是饿了？”
顾妤回头朝着丁婶看了一眼，随意的答了一句：“没有，我就是突然想吃……”
丁婶赶忙上前，从她的手里夺过煎铲，说道：“还是我来吧，您去客厅里等一会儿，马上就好了。”
顾妤被丁婶半推着走出了厨房，顾妤也只能留在客厅等候。
丁婶出生于上海，生煎她是拿手。
很快，香味就已经从厨房里蔓延了出来，闻着，顾妤竟然也有些饿了。
当丁婶将煎好的煎包拿到餐桌前时，
顾妤已经换好了衣服，准备出门。
丁婶诧异的看着顾妤将生煎包全部装进保温食盒，不禁问道：“这么晚了，您要去哪？”
顾妤没有回答，将保温盒的盖子盖严后，抱着转身就出了门。
丁婶一脸莫名其妙的站在门口，看着顾妤离去。
而门外，司机老孟的车早已经等在了门口……
……
书房里。
张帆的目光落在窗外顾妤离开的背影上。
直到顾妤的背影消失在视线里，她才重新将窗帘放下，走回到书桌前。
书桌上依旧有成堆的文件需要她来处理。
自从顾纯清被放假在家，她的工作量就多了近一倍。
张帆揉了揉额角，重新坐回到椅子里。
她很清楚这么晚了，顾妤会去哪里。
严复葬礼上的那一幕，她早就听说了。
张帆不禁无奈苦笑，厉绍憬于顾妤来说，是灾难也是救赎，他们许是注定分不开了。
她只求真相大白的那一天，顾妤能理解他们的用心良苦。
想到这儿，张帆揉了揉有些发疼的额角。
她打了个哈欠，低头看了一眼腕表上的时间，继续埋头工作。
——
医院里。
厉绍憬病房的灯亮着。
他算好了时间，知道顾妤一定会来。
顾妤的脾气他太了解，爱憎分明，从不喜亏欠。
如今，葬礼上他替顾妤挨了这一刀，顾妤终究还是欠了他的。
当顾妤拎着保温食盒出现在他面前时，他表现的很惊讶，故意说道：“这么晚了，我以为你睡了……”
病房里温度很高，顾妤没有回答，走到病床前，将保温盒放下，自己脱去了大衣外套。
顾妤的里面穿着一件宽松的浅咖色针织毛衣，惊她完美的身材遮着，并非工作时的严谨，倒像是居家随手套上去的。
她出来的急，也并没有刻意打扮过，柔顺的头发松松的扎成了马尾，垂在身后。
顾妤将保温盒打开，摆放整齐的生煎包还冒着热气。
她举手投足间，露出的白皙颈项，线条异常柔美，厉绍憬的目光一直放在上面。
“太晚了，外面现卖的生煎都已经打了烊，我只能让丁婶帮你煎些冷冻的，你将就一下……”
顾妤说这话时，并没有看厉绍憬，目光只专注于食盒，动作利索的将筷子送到他的眼前去。
厉绍憬看着她的眼睛，没有伸手去接她手里的筷子。
顾妤抬起头来，对上厉绍憬视线的那一刻，她还是先移开了。
见他不接筷子，顾妤以为厉绍憬挑剔，便将筷子收回。
只是，手才退回一半，筷子的另一端就被厉绍憬给握住了。
厉绍憬稍一用力，筷子从顾妤的手中脱离，被厉绍憬攥在了手里。
当着顾妤的面，厉绍憬一连吃下了10几个。
顾妤静静的看着他吃完，忽而想起来，生煎包里，是有肉的……
……
厉绍憬在洗手间了吐了很久。
直到吐的面色发白，顾妤才扶起他，朝着病床的方向走去。
厉绍憬重新坐回到病床上，腰上的伤口疼的他出了一身的冷汗。
顾妤将被子帮他盖好后，坐回到床边的椅子里去：“对不起，我忘记了你不吃肉……”
厉绍憬虚弱的笑笑，摆了摆手：“没事。”
顾妤抬起头，目光看向他，低声问道：“既然知道里面有肉，为什么还吃那么多？”
厉绍憬被问的一愣，转身回过头来看着她，道：“你深夜帮我送过来，我不忍心叫你失望。”
闻言，顾妤收回目光，没再说什么。
安静的氛围里，两个人都良久不语。
墙上的电子钟滴滴答答，显示已经凌晨3点45分。
“谭萧死的时候，一定很惨吧？”
顾妤突然开口，厉绍憬转过头来，看向她。
顾妤的面上没什么表情，眼波始终淡淡：“我听曲静雯提起过，这也是你不吃肉的真正原因，对吗？”
厉绍憬一刻不离的盯着她好看的眉眼，片刻后，才开口道：“是，是谭萧将我从狼群堆里推了出去，我眼看着他被十几条的饿狼撕碎……从那以后，我见不得任何血腥的东西，不再食肉……”
顾妤的脸色苍白了些许，只要稍稍想一想那样的场景，也会叫人不寒而栗。
厉绍憬收回目光，继续说道：“谭萧临死前留下的最后一句话，让我照顾好他的家人。”
顾妤长叹了口气，点了点头：“这也是你包庇曲静涵当年撞死我母亲的原因，是吗？”
厉绍憬沉默了许久，才把目光放在顾妤的脸上。
许久后，他才说道：“是，没错……”
顾妤的脸上现出一种接近于嘲讽的神情来。
厉绍憬依旧定定的看着她，继续说道：“在谭萧去世之后的那两年里，静涵患上了很严重的抑郁症，酗酒，自杀，封闭自己……我答应过谭萧，我不能坐视不理。”
顾妤面色的讽刺意味更浓，厉绍憬的心里并不好受。
厉绍憬继续说道：“当年的那场车祸的确是静涵醉酒后才导致的，我赶到现场的时候，并没有发现你母亲的踪迹，甚至更不知道被静涵撞的女司机就是你的母亲……当然，我并不是在为自己开脱，当我知道你母亲因这场车祸去世以后，我还是没有站出来说出实情，最终选择包庇了静涵……”
顾妤的表情是愤怒的，是嘲讽的。
可这种愤怒就如同是打在棉花上，她再怎么用力，也发泄不出。
许久之后，顾妤才抬起头来，注视着厉绍憬深邃的眸子，问道：“如果，事情再回到原点，你有再一次的选择机会，你……还会那样做吗？”
闻言，厉绍憬的脸色白了下来，他终是沉默了。
顾妤的了解他，太了解他了。
这句话问出口的那一刻起，顾妤就后悔了。
既然明知道结果，何必还多此一问呢？
这不是自取其辱，还是什么？！
顾妤起身，从椅背上拿起自己的大衣外套。
可还没等转身，她的手腕就被厉绍憬给握住了。
顾妤回过头来，低头看向自己手腕上的那只大手。
厉绍憬将她的手腕攥的很紧，许是力道过重，就连骨节都是白的了。
厉绍憬的目光始终低垂，许久后，他才开口说道：“顾妤，别走，留下来陪我坐一会儿，行吗？”
看着他，顾妤没有说话。
厉绍憬的手势渐渐的松开，他也缓缓的将头抬了起来。
顾妤站了片刻，最终又回到椅子前坐下。
厉绍憬半靠在床头上，看着顾妤苍白的小脸，问道：“从前，你说过的，无论面对什么样的困难，什么样处境你都要与我在一起，不后悔……”
闻言，顾妤弯了弯嘴角，却并不是在笑，淡淡重复道：“从前……”
顾妤不敢再想从前，这四年来发生来太多始料未及的事，痛苦早已经多过于快乐。
午夜梦回里，她的女儿伏在她身边哭泣，她的母亲站在她的床头凝望。
顾妤背负了太多，压的她就快要喘不过气。
厉绍憬口中的一句从前，到底是让她失了神。
许久以后，顾妤抬起头来，问向他：“从一开始，所有的事，你就打算瞒着我的，是吗？”
“……”厉绍憬不语，静静的注视着她。
顾妤继续问道：“你一开始拒绝我也是因为我母亲，对吗？可你为什么又接受了呢？”
“顾妤……”
厉绍憬的声音里夹杂着对过往的太多无奈。
顾妤没有抬起头看他，而是继续说道：“如果你不接受，或许就不会有之后这许多事了，厉绍憬还是厉绍憬，顾妤还是顾妤，我们彼此不伤害，那该多好……”
面对这样的顾妤，厉绍憬到底是心疼了的。
……
时间在一点一滴中走过，病房里安静的出奇。
良久没有说话，厉绍憬再开口时，却发现顾妤已经趴在他的床边睡着。
这一刻，顾妤睡的很安稳，不知道梦见了什么，嘴角始终紧抿。
厉绍憬伸出手，去抚摸她头顶绵软的头发。
他低着头，轻声的说：“病愈后我就去自首，我会还你母亲一个公道，只求你不要再为难自己……顾妤，我爱你……”
……
清早，厉悜谏走进病房时，看到的是这样的一幕。
床头整理柜上，还放在保温盒。
保温盒的盖子是打开的，里面还有没吃完过的生煎包，早已经凉掉。
顾妤坐在病床前的椅子里，伏在厉绍憬的床头，散落的头发遮住了她的一部分侧脸，她睡得很沉，一脸疲惫。
厉绍憬靠坐在病床上，头偏去一侧，睡的似乎并不踏实。
顾妤的手被厉绍憬握在掌心。
这样的情景，让厉悜谏多少有些惊讶。
可惊讶过后，他渐渐的弯起了唇角，并不打算打扰两人，转头朝着门口走去。
蔺君茹随后跟来，一边埋怨厉悜谏走的太快，一边还不忘整理自己散开的围巾。
只是脚步刚到了门口，唠叨声就戛然而止。
她朝着病房里看了一眼后，脸色先是白了一下，转而恢复了神情，一把拽起厉悜谏的袖角，就往外走去。
厉悜谏被自己母亲的样子逗乐，打趣道：“怎么不进去棒打鸳鸯了？”
蔺君茹狠狠的瞪了他一眼：“你少跟贫，也不看看自己多大年纪了！”
厉悜谏被说的脸色一红，随即摇头无奈的笑了笑。
蔺君茹深怕自己吵醒了里面那两个，还忍不住朝着里面看了一眼，低声对着身旁的厉悜谏说道：“等他们俩醒了，我们再进去，小妤年轻脸皮儿薄，我怕她会不好意思……”
厉悜谏没说什么，摸了摸外套口袋里的烟盒，转身，朝着外面走去。
可脚步还没抬起，却又被蔺君茹给一把拽住了。
蔺君茹将目光从病房里收回，一脸的纠结的说道：“起初吧，我不太同意老二和小妤在一起，是因为过不了我自己心里的那道坎，毕竟亚楠是她的母亲，母女俩若是嫁给你们兄弟俩，这话要是传出去……”
说到这里，蔺君茹停住了。
闻言，厉悜谏低头看向自己的母亲。
她又叹了一口气道：“可如今，这孩子都有了，小妤也为了我们厉家付出了那么多，我是无意再阻拦。只是……”
“只是什么？”厉悜谏开口问道。
蔺君茹踌躇了一会儿，才开口道：“只是如今看来，绍憬心里是当真也放不下她了……可顾妤还年轻，终究是我们老二有些配不上人家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