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清晨,天光微亮,王水生就敲响了西厢房的门。
“张姐,收拾好了吗?今天去厂里办手续。”
门吱呀一声开了,张雁已经收拾利索。
她换上了一身最干净的旧衣服,头发也仔细梳理过,虽然眼底还有淡淡的青黑,但精神看起来比前几天好了不少。她怀里抱着用小被子裹得严严实实的妞妞,小家伙还在熟睡。
“哎,好了,水生兄弟,麻烦你了。”张雁的声音里带着一丝紧张,也有一丝对未来的期盼。
“麻烦啥,走吧。”王水生笑了笑,推起停在院里的自行车。
两人一前一后走出94号院。
到了胡同口,王水生停下脚步,拍了拍自行车后座:“张姐,路不近,你坐后面吧,抱着孩子走路太累。”
张雁看着那二八大杠的后座,犹豫了一下。这年头,一个女人家坐一个大男人的自行车后座,难免惹人闲话。
但看看怀里的孩子,再想想确实不近的路程,她最终还是点了点头:“哎,好。”
她侧身小心翼翼地坐上后座,一手紧紧抱着孩子,另一只手有些不知所措。
“坐稳了啊,”王水生回头叮嘱了一句,“路不平,小心颠着。手……搂着我的腰,稳当点。”
张雁的脸颊微微泛红,迟疑了片刻,还是伸出空着的那只手,轻轻地、带着几分羞涩地拽住了王水生腰侧的衣服,没敢直接搂上去。
王水生也没再多说,蹬起自行车,车子平稳地向前驶去。
清晨的风吹在脸上,带着凉意,却也吹动了新的希望。
一路无话。
只有车轮碾过路面的沙沙声,和偶尔传来的市井声响。
到了轧钢厂,王水生轻车熟路。
他先带着张雁直接去了后勤科办公室找李怀德。
李怀德果然已经打过招呼,见到他们,只是淡淡地点点头,对张雁说了句“好好干”,便拿起电话给劳资科又催了一遍。有李主任亲自关照,一切自然畅通无阻。
接着,王水生又领着张雁去劳资科办理正式的入职手续,填表、盖章、领新的工作证(岗位已改为仓库管理员)。劳资科的人看在李主任面子上,态度也相当客气。
办完手续,王水生又带她去领了劳保用品——一套新的工作服、手套、肥皂等。张雁抱着孩子,又要拿东西,显得有些手忙脚乱。
最后,他们来到了工作的地点——后勤仓库。
仓库位于厂区相对僻静的一角,是一排高大的平房。
里面堆放着各种劳保用品、工具、杂件,虽然东西多,但摆放得还算整齐,环境也比车间安静干净太多。
仓库管理员老刘是个五十多岁的老师傅,看起来挺和善。
李怀德显然也提前跟他打了招呼,他见到张雁抱着孩子来,并没表现出太多惊讶,只是简单交代了一下工作内容:主要是登记物资出入库,发放东西,保持仓库整洁,活儿不重,但需要细心。
一路奔波,又抱着孩子,张雁额头上已经沁出了细密的汗珠,呼吸也有些急促,确实累得够呛。
王水生见状,很自然地伸出手,语气不容拒绝:“嫂子,给我吧,我帮你抱会儿妞妞,你歇歇手,跟刘师傅熟悉一下环境。”
张雁确实胳膊酸软,便感激地将孩子递了过去。
王水生虽然是个大男人,但动作却意外地小心,他学着样子,有些笨拙却又无比轻柔地将软乎乎的小妞妞接过来,抱在怀里。
小家伙似乎感受到了换人,咂咂嘴,依旧睡得很香。
看着王水生那略显僵硬的抱孩子姿势,张雁和老刘都忍不住笑了笑。
张雁心里的紧张和陌生感,在这一笑中也冲淡了不少。
她深吸一口气,开始认真听老刘讲解仓库的物品分类和登记本的写法。
阳光从仓库的高窗照射进来,在布满灰尘的光柱中跳跃。
空气中弥漫着肥皂、棉布和机油混合的味道。
王水生抱着孩子,安静地站在一旁看着。
一上午在仓库的熟悉和忙碌很快过去,午休的铃声响起。
老刘师傅拿出自带的饭盒,对张雁嘱咐了一句:“小张啊,食堂就在那边,你自己去打饭就行。我先回家一趟。”说完便走了。
仓库里暂时只剩下张雁和王水生,以及咿咿呀呀开始醒来的妞妞。
张雁看着孩子,又看了看食堂的方向,脸上露出一丝为难。
抱着孩子去打饭,确实不太方便,而且初来乍到,路径也不熟。
王水生看在眼里,立刻道:“嫂子,你看着孩子,我去食堂打饭。”说完,不等张雁回应,就拿着两个饭盒快步走了出去。
没过多久,他就端着两个铝制饭盒回来了。
食堂今天供应的是白菜炖粉条和玉米面窝头,看起来清汤寡水,没什么油星。
王水生把饭盒放在仓库里一张用来记账的旧桌子上,招呼张雁:“嫂子,过来吃饭吧。”
张雁道了声谢,走过来坐下。
她打开属于自己的那个饭盒,正要拿起窝头,却突然愣住了。
只见在白菜粉条上面,赫然铺着好几片酱红色、香气扑鼻的卤肉!那肉看起来酥烂入味,肥瘦相间,一看就让人食指大动。这绝不是食堂能打出来的菜!
“水生,这……这肉是……”张雁惊讶地抬起头,看向王水生。
食堂的菜她认得,这肉明显是另加的,而且分量十足。
王水生把自己那个饭盒也打开,里面同样铺着几片诱人的卤肉。
他压低声音,凑近了些:“张姐,吃吧。特意给你加的,补补身子。别声张。”
张雁立刻明白了。这肉来历肯定不一般,不是通过正常途径来的。她看着那香喷喷的肉,又看看王水生真诚的眼神,心里五味杂陈。
感激、不安、还有一丝久违的对于美食的渴望交织在一起。
她知道王水生有本事,也能猜到这肉恐怕来路不好明说。
她不是不识好歹的人,更知道现在不是刨根问底的时候。自己确实需要营养,奶水好了,孩子才能吃饱。
她沉默了几秒钟,最终只是重重地点了下头,低声道:“哎……谢谢你了,水生。”然后便拿起窝头,夹起一片卤肉,小心翼翼地咬了一口。
肉炖得极其软烂,入口即化,浓郁的卤香和肉汁瞬间在口腔里弥漫开,那是久违的、令人感动的扎实荤腥。
她几乎舍不得一下子咽下去,细细地咀嚼着,眼眶却不由自主地微微发热。
自从李强走后,她几乎忘了肉是什么滋味了。
王水生见她吃了,也放下心来,拿起自己的窝头,就着肉和菜,大口吃起来。他吃得很快,但动作并不粗鲁。
仓库里很安静,只有两人吃饭的细微声响和妞妞挥舞着小手发出的咿呀声。
空气中弥漫着白菜粉条和卤肉混合的奇特香味,这香味对于清苦了太久的肠胃来说,显得格外诱人。
王水生很快就吃饱了,接过孩子,看着张雁吃。
张雁被看得有些不好意思,低下头小口小口地吃着。
这顿午饭,吃得沉默却温暖。
一块不能声张的卤肉,承载着的是王水生默默的关照,和一份在艰难岁月里格外珍贵的生机。
吃完饭后,王水生很自然地收拾好饭盒,对张雁道:“嫂子,你歇会儿,看着孩子。我出去转转。”他得去处理一下饭盒,免得留下太明显的痕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