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石东犹记两三年前,公主殿下刚满十五岁,曾在御书房与圣上论及南方水患,其独到见解竟使圣上无言以对。
如此才智,本不应被困于深宫之中。
念及此,韩石东对苏晏如的敬意愈加深重。
苏晏如斜倚窗边榻上,神色淡然:“韩大人莫非是来为令公子撑腰的吗?”
韩石东额头渗出冷汗:“下官岂敢。”
苏晏如轻笑一声:“我看你并无不敢之处。令公子如此嚣张,我倒以为这江山已经易姓为韩了。”
韩石东心中一凛,扑通一声跪倒在地。
“下官惶恐不安!下官必定严加管教犬子,恳请殿下看在他年幼无知之份上,宽恕他这一回。”
苏晏如将手中的书随意抛掷于桌上,轻摇折扇,嘴角挂着一抹讥讽的笑意:“年幼无知?若我没有记错,韩大人当年在这个年纪已经是朝堂上赫赫有名的探花郎,创下了开国以来最年轻的佳话。韩大人那时,可曾觉得自己仍是孩子?”
韩石东听闻公主提及自己昔日的辉煌,内心既自豪又感到一丝愧疚,竟让自己的儿子成长至此。
“下官……实在汗颜。”
苏晏如缓缓摇动扇子,语气淡然:“韩大人回去务必严加管教令郎,在外头是没有人会纵容他的傲慢之态。”
“是是是,下官定当严惩。”
苏晏如微微点头:“慢走,不劳远送。”
“下官告退。”
韩石东擦了擦额头的冷汗,正欲离去,苏晏如却又叫住了他。
“殿下有何吩咐?”
苏晏如轻咳一声:“勿向任何人透露我的行踪,包括吾皇。”
韩石东心中一惊,联想到近日京城的传闻,连忙答应。
韩石东退出房间,小心翼翼地关好门,这才直起腰身,长出一口气。
韩平安一直在门外等候,见父亲出来,立刻迎上前去:“爹,如何了?那房中的家伙是不是要出来向我道歉了?”
韩石东心中一震,回首望了望苏晏如的房门,随后一巴掌落在儿子的后脑勺上:“你这顽劣小儿,脸皮厚得可以!给你机会你就得寸进尺!我让你无法无天,我让你跋扈妄为!再这样下去,我的官职都要毁在你手里!从今日起,我绝不再纵容你!”
每说一句,韩石东便在儿子身上落下一巴掌,韩平安痛得直叫。
“爹!爹!您为何打我?别打了啊!”
韩石东索性抽出走廊上的竹条追打儿子,从楼上一路追至楼下,韩平安被打得哭天抹泪,边逃边求饶。
围观的百姓们均感错愕。
咦?这是演的哪出戏?
苏晏如睡了个午觉,醒来下楼活动。
刚走出客栈,就碰上了从外面回来的大圆。
大圆急忙将手藏至背后,目光游移,显得颇为心虚。
苏晏如轻打了个哈欠,漫不经心地问:“藏着什么宝贝?”
“没……没有。”大圆吞吐其词。
“酒香都飘出来了。”
大圆不情不愿地取出酒壶。
苏晏如斜了他一眼:“适量而止,明日清晨我们还需启程。”
话音刚落,苏晏如便步出客栈,发现街上的热闹程度远超昨日。
“今夜城内举行庙会,我归来时,城楼那边已有戏台搭建完毕。据说巡抚大人晚间会在城楼上为众人祈福。”
苏晏如微微挑眉:“颇有趣味,一同前往观之。”
两人随即离开客栈。
夜幕下的安夏城果然人流如织,苏晏如逛罢一街,便至城楼前。
满街熙攘,苏晏如携手大圆步入一家茶楼,登至二楼,此处足以鸟瞰全街繁华。
品尝完点心,饮尽香茶,外头街上的喧嚣愈发热烈。
苏晏如靠窗而立,不久便见城楼上的灯火辉煌。
她举目远眺,只见城楼上簇拥着一群人。
居中那位,正是午后才见过的韩石东。
他身旁站着一位身着四品官服、年纪相仿的男子,应是安夏府的府尹吕国峰。
韩石东在吕国峰及地方官员的陪同下,伫立于城楼之上。
随着广场上的人群渐渐屏息,韩石东缓缓开口,宣读事先准备好的祝词。
这片空旷之地,使得城楼下的民众难以听清他的话语,然而,当他声音落下,众人还是不约而同地爆发出了热烈的掌声。
苏晏如轻摇折扇,感到一丝无聊,正欲转移目光,不经意间却发现城楼屋檐边缘一道白色身影倏然掠过。
她凝神细望,却只见一片空荡。
莫非是错觉?
正当此时,空中忽然飘洒下无数纸片。
众人好奇地抬头望向城楼之巅,韩石东等人也纷纷抬头仰望。
韩石东误以为这是府尹特意安排的环节,便随手拿起一张飘至跟前的纸片。
原来这是一幅画作,画中描绘了一位白衣少年,手持扇子,牵着马匹。
画技高超,韩石东一眼便辨识出画中人物。
他心中一震,转身询问身边的吕国峰:“吕大人,这究竟是怎么回事?这幅画像……”
话音未落,却发现吕国峰目光呆滞地凝视着前方,仿佛并未听到他的提问。
韩石东眉头紧蹙,轻轻推了吕国峰一下。
不料这一推,吕国峰竟然笔直地向城楼下倒去。
韩石东惊慌失措,与旁侧官员连忙将他扶住。
“吕大人?”
“吕大人这是怎么了?”
吕国峰眼神空洞,韩石东在灯光下瞧得心惊肉跳,战战兢兢地伸手探向吕国峰的鼻息。
手指刚一触碰到对方,便如同触电般迅速收回,脸色瞬间变得苍白无比。
气息断绝,吕大人气绝身亡,速速传唤大夫!
四周的官员惊惶失措,城楼上的卫士急忙涌来,将吕国峰抬下城楼,急匆匆寻找大夫。
城楼上下陷入了一片混乱。
苏晏如双眸微阖,望向漆黑的夜幕,旋即目光落在满地散落的纸上。
几页纸飘至茶楼下方,有人捡起细读,苏晏如俯身窗前,辨认出那是一幅画作。
她心中涌起一股寒意,指尖轻轻敲击窗棂,眼中闪过深沉之色。
哼,又是一场风云。
大圆也察觉事态不对,翻窗而出,飞身跃上屋顶,锐利目光在人群与夜空中扫过,遥见不远处屋顶一道黑影掠过,他立即提气追去。
大圆踩着瓦片,引得众人注目,安夏府守将率领人马跟随大圆追去。
吕国峰被急送至最近的医馆,医师诊断,人已离世。
而苏晏如所在的茶楼房间亦被官兵团团围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