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明朗那句“直达天听,由陛下与朝廷诸公圣心独断”,如同一声惊雷,炸响在落鹰涧口,让原本就凝滞的气氛瞬间降到了冰点。
李崇的脸色由青转白,又由白转为一种极度的涨红。他万万没想到,夏明朗竟敢如此强硬,甚至不惜将事情捅到最高层!这完全打破了他预想中凭借官阶压制、强行接管局面的计划。一股被以下犯上的暴怒和一丝不易察觉的慌乱交织在一起,让他胸口剧烈起伏,几乎要喘不过气来。
“夏明朗!你……你这是要造反吗?!”李崇的声音因为极致的愤怒而变得尖利刺耳,他猛地拔出腰间佩剑,雪亮的剑锋直指夏明朗,“藐视上官,抗命不遵!信不信本将现在就以军法处置了你!”
“锵啷啷——!”
随着李崇拔剑,他身后的亲卫以及部分忠于他的边军将领也纷纷刀剑出鞘,寒光一片,杀气腾腾地指向“阵风”阵营。沉重的压力如同实质的山岳,向着人数处于绝对劣势的“阵风”压迫而来。
然而,面对这剑拔弩张的场面,“阵风”阵营却没有丝毫退缩!
几乎在李崇拔剑的同一瞬间,赵铁山便如同被激怒的雄狮,猛地踏前一步,那柄刚刚斩下秃狼头颅的卷刃弯刀已然横在身前,发出野兽般的低吼:“谁敢动先生!”
“噌!噌!噌!”
他身后的两百余名“阵风”士卒,无需任何命令,动作整齐划一!弓弩手瞬间上前半步,一张张强弓硬弩已然抬起,冰冷的箭簇在惨淡的天光下闪烁着致命的寒芒,精准地锁定了李崇及其身后那些拔刀的将领!刀盾手和长枪手则迅速结成了紧密的防御阵型,将夏明朗护在中央。他们虽然人人带伤,衣甲残破,但那股从尸山血海中爬出来后凝练出的惨烈煞气,却如同出鞘的绝世凶刃,锋锐逼人!
他们没有呐喊,没有叫骂,只有一片死寂般的沉默和那一道道如同饿狼般择人而噬的眼神。这种沉默的对抗,比任何喧嚣都更具压迫感。
双方军队,在这落鹰涧口,隔着短短数十步的距离,形成了尖锐的对峙!一边是甲胄鲜明、人数众多的边军主力,一边是伤痕累累、却煞气冲霄的“阵风”残兵。弓弦绷紧的细微声响,兵器摩擦甲片的轻响,以及粗重而压抑的呼吸声,构成了这死亡寂静中唯一的音符。
气氛紧张得如同拉满的弓弦,一触即发!
一些边军普通士兵看着对面那些眼神凶狠、仿佛随时会扑上来拼命的“阵风”士卒,手心不禁渗出了冷汗。他们刚刚经历过野马坡的血战,深知战争的残酷,此刻实在不愿再与这样一支不要命的队伍厮杀,尤其是……为了一个并不那么占理的理由。
李崇握剑的手微微颤抖着,他能清晰地感受到对面传来的那股决死的意志。他毫不怀疑,只要他敢下令攻击,对面那几百残兵绝对会毫不犹豫地射出弩箭,扑上来以命相搏!届时,就算他能凭借人数优势最终剿灭“阵风”,自己也必然要付出极其惨重的代价,而且,事后如何向徐锐、向朝廷解释这场内讧?一个逼反有功之臣的罪名,他担待不起!
夏明朗被众人护在中央,神色依旧平静。他轻轻拨开身前的赵铁山,缓步走到阵前,目光坦然地看着李崇那因愤怒而扭曲的脸,以及那柄指着自己的长剑。
“李将军,”他的声音打破了令人窒息的寂静,清晰而稳定,“末将再说一次。‘阵风’独立作战,斩将夺旗,战功自有分明。缴获物资,乃我军维系根本,断无交出之理。将军若执意要以‘抗命’论处……”
他顿了顿,目光扫过李崇身后那些神色各异的边军将领,声音陡然提高,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力量,传遍了整个涧口:
“那便请将军,将此间发生的一切——包括我部如何诱敌,将军如何于野马坡设伏,我部又如何在此地,以区区三百之众,水淹秃狼五千主力,以及此刻将军如何以数千之众,刀兵相向,威逼有功将士上交血战所得——原原本本,一字不落,呈报徐帅,乃至王都!由天下人公断!看看这大夏的军法,究竟是用来惩处杀敌立功的将士,还是用来庇护某些人的……一己私欲!”
他这番话,掷地有声,直接将李崇的行为拔高到了“迫害功臣”、“徇私枉法”的高度,更是点明了双方实力和道义的悬殊——你李崇人多势众不假,但我“阵风”是立下泼天大功的正义之师!你敢动手,就是与天下公理为敌!
李崇气得浑身发抖,脸色煞白,嘴唇哆嗦着,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夏明朗的话,像一把无形的利剑,精准地刺中了他的要害。他确实不敢将事情闹大,尤其是在这种他完全不占理的情况下。
他身后的将领中,终于有人忍不住低声劝道:“将军,息怒啊!夏将军所言……不无道理。此战之功,确系‘阵风’为主。若强行索取,恐寒了将士之心,于军心不利啊!”
“是啊,将军,此事若闹到徐帅那里,只怕……”另一名较为谨慎的将领也附和道。
越来越多的边军将领开始动摇,他们看向“阵风”士卒那决绝的眼神,再看看自己这边有些士气低落的士兵,心中都打起了退堂鼓。
李崇死死盯着夏明朗,又看了看自己身后已然生出怯意的部属,知道今日之事,已不可为。他若一意孤行,不仅拿不到功劳,反而可能身败名裂。
“好!好!好一个夏明朗!”李崇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猛地将长剑收回鞘中,发出“铿锵”一声大响,仿佛要将所有的怒火都宣泄在这一动作上。
他狠狠瞪了夏明朗一眼,那眼神中的怨毒几乎要凝成实质。
“此事,本将绝不会就此罢休!我们……走着瞧!”
说完,他猛地调转马头,对着身后部队厉声喝道:“我们走!”
三千边军主力,如同潮水般,带着一股难以言喻的憋屈和狼狈,缓缓退出了落鹰涧口,将那片浸透了鲜血与功勋的土地,留给了那支他们无法压服的“阵风”。
对峙,以李崇的退让告终。
夏明朗看着李崇大军远去的烟尘,缓缓松开了袖中紧握的拳头,掌心已是一片湿冷。他知道,今日虽然逼退了李崇,但彼此之间的裂痕,已深如鸿沟,再无弥补的可能。
在龙渊关,乃至在整个大夏的西疆,他和他这支“阵风”,未来的路,将更加步步惊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