往生堂内,烛火长明,香火氤氲。
一排排乌木灵位静静矗立,最前方,是孟凌风夫妇及其幼子的牌位,字字清晰,承载着无法言说的悲恸。
孟无忧一身月白素衣,跪坐在蒲团之上。
她点燃三炷清香,袅袅烟气笔直上升,在幽暗的堂内划出淡青色的轨迹。
侬丽的眉眼间带着一种沉淀了岁月风霜的平静。
“阿爹,阿娘……”她声音很轻,带着点女孩儿特有的软糯,仿佛怕惊扰了沉睡的亲人,“阿弟…还有各位师兄、师姐,无忧来看你们了。”
“两年未来,不知道你们会不会怪我。”孟无忧一顿,嘴角勾起温柔的弧度,低喃,“肯定不会怪我的。”
她将香稳稳插入香炉,青烟缭绕,模糊了她的面容。
“这两年,我游走各地……”
她开始絮絮叨叨的细数她的所见所闻,青烟在她眼前缓缓浮动,仿佛这两年所见的画卷也随之展开。
……
香炉中的青烟似乎更加柔和,温柔地包裹着她。
“阿爹,阿娘,阿弟,师兄师姐……”她声音里带上了明媚温暖的笑意,如同冰雪初融后探出的第一抹新绿,“我遇上了个很好的人。”
她停顿片刻,仿佛在斟酌词句,又仿佛在回味那份遇见的美好。
“他叫李相夷,我第一眼见到他就觉得他长得很俊俏,武功又好,难得的是他有颗赤子之心,一腔热血只为建立江湖秩序,束缚强者,保护弱者。
谁能想到当时立场不同的两个人,三年后竟然能成为恋人。”
孟无忧的声音更柔了,带着显而易见的甜蜜:“他啊,惯会得寸进尺。在外人眼中矜贵骄傲,在我这儿又傻又黏人,总是担心我会消失不见。他……”
她轻柔的絮语在寂静的往生堂内流淌,带着小女儿家的娇羞与幸福,描绘着心上人的模样。
然而,就在话落时,一个刻意放柔的嗓音自身后响起,如同投入平静湖面的石子:
“无忧。”
孟无忧的声音戛然止,心头一跳,蓦地回头。
李相夷不知何时已悄然立于门口。
他并未踏足堂内深处,只是斜倚着门框,一身浅蓝纱衣晕出莹白的光芒。
玉白的脸上挂着温柔和煦的笑意,眉眼弯弯,唇角上扬,仿佛只是寻常寻到了贪玩的心上人。
“许久不见你,心里念得紧,便来寻你。”他声音清朗,带着点亲昵的抱怨,语气轻松得如同谈论天气。
他边说边自然地抬步走了进来,步履从容,姿态闲适,目光扫过那些静默的灵位时,眼底深处飞快地掠过丝难以言喻的沉重,但很快又被笑意掩盖。
“也该给前辈们上炷香,问声安好。”
走到孟无忧身侧,很自然地屈膝,与她并肩跪坐在蒲团上。
孟无忧看着他近在咫尺的笑脸,那笑容依旧俊美得晃眼,可不知为何,她敏锐地捕捉到了一丝不同寻常的气息。
她的目光不由自主地落在他脸上,黑白分明的眼底,那片红意尚未完全褪去。
仔细一瞧,还有点点水光。
这是……哭了?
难道是谁趁她不在欺负他了!?
孟无忧面色一沉,正要开口询问时,余光瞥见他正伸向香案取香的手上——指尖竟在微微地颤抖着。
李相夷仿佛没有察觉到她目光的异样。
火光跳跃,映着他低垂的眼睫,他深吸一口气,将香举至额前,对着孤鸿门两百三十四人的灵位,无比郑重地弯下腰去,千言万语都凝聚在这三拜三叩里。
孟无忧没有再看他,心底隐隐知晓他的异样应是由她而起。
见他眼尾耷拉,她伸出手,轻轻覆在了他身侧微微颤抖的手背上。
温热的触感传来,李相夷的身形几不可察地微微一僵。
他感受到手背上那只柔软却带着安抚力量的手,反手,更紧地握住了她,力道虽大,却也不至于让她觉得疼。
就着牵手的姿势,极其自然地将她轻轻拥入了怀中。
他的动作小心翼翼,带着一种近乎虔诚的珍重,仿佛怀抱中的是易碎的琉璃。
“无忧……”他的声音低沉沙哑,贴在孟无忧的耳边,带着浓重的鼻音,不再是方才刻意伪装的轻松,而是饱含着无法掩饰的心疼。
他收紧手臂,将她更紧地嵌在自己怀里,下巴轻轻抵着她的发顶,感受着她真实的存在。
“别怕了,”他的声音很轻,却很坚定,“以后你有我。李相夷在一天,就护你一天周全,绝不会再让你受半分委屈,尝半点孤寂。”
他顿了顿,语气更加柔和,带着抚慰的暖意:“还有师父师娘,他们待我如亲子,也定会待你如亲生女儿一般。我们……我们都会对你好的。”
“很好很好。”
“把阿爹阿娘想给你的无忧日子,都给你。”
孟无忧被他紧紧拥在怀里,鼻息间全是他身上清冽又带着一丝少年气息的味道,耳边是他低沉而坚定的承诺。
她眼眶发热,将脸埋在他温热的颈窝,用力地点了点头,闷闷地“嗯”了一声。
也就没留意,某人已经自然的喊出了“阿爹阿娘”。
就在这温情脉脉、仿佛时间都为之停滞的时刻,往生堂门口传来一阵极其轻微、带着犹豫的脚步声。
一个小沙弥怯生生地探进头来,双手合十,声音细若蚊呐,带着几分惶恐,生怕打扰了相拥的两人。
“阿弥陀佛……李施主,孟施主……主持让贫僧通传一声……前院大宝殿,有、有四顾门的故人来寻李施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