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月十六,按照本地传统,是出嫁女儿回娘家的日子。
这天一大早,苏婉清就起来了,平静地收拾好了自己和儿子裴轻雪的行装。她的动作不疾不徐,脸上看不出喜怒,只是眼神里有一种尘埃落定后的决然。她对裴建国说,要带轻雪回外婆家住几天。
裴建国并未起疑,反而觉得合情合理,甚至还塞给裴轻雪一些零花钱,嘱咐他听妈妈的话。他满心盘算着,等招齐了人手,就要立刻奔赴新的工地,开始新一年的打拼。
苏婉清带着儿子,拎着简单的行李,离开了这个曾经充满温暖、如今却已冰封的家。她的背影,在初春尚显料峭的寒风中,显得异常单薄,却又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坚定。
日子一天天过去。裴建国开始四处联络往年的老师傅和小工,准备广招人手,大干一场。然而,当他打电话去岳母家,想问问苏婉清什么时候回来时,却发现电话再也无法接通。
起初,他以为是信号问题,或者岳母家电话坏了。他又等了两天,依旧音讯全无。一种不祥的预感,像冰冷的蛇,慢慢缠上了他的心头。他亲自跑到岳母家,却发现早已人去楼空。邻居说,苏婉清带着孩子回来住了两天,之后就离开了,去了哪里,没人知道。
直到这时,裴建国才如梦初醒,彻底慌了神。他回想起过年时苏婉清那异常平静的眼神,回想起她说的“过完年再说”……他这才明白,那根本不是原谅,而是彻底的失望和无声的告别。
苏婉清,用最传统、也最决绝的方式,在他事业看似迎来新起点的时刻,带着儿子,从他的世界里一去不复返。她甚至没有留下一句争吵,没有给他任何挽回的机会,只是安静地、彻底地消失了。
留给裴建国的,除了新签的承包合同,还有一个破碎的家,和一份永远无法弥补的愧疚与空虚。他轰轰烈烈的事业,从这一年开始,仿佛也失去了根基,在表面的繁华下,一步步走向了难以挽回的颓败。
时间,是愈合伤口最好的良药,也是冷却冲动最有效的冰霜。在那场无声的离别后,苏婉清和裴建国各自在生活的轨道上喘息、冷静了数月。
最终,是苏婉清先拨通了那个熟悉的号码。电话里,没有争吵,没有指责,只有一种尘埃落定后的疲惫和彻底的平静。她提出了离婚。裴建国在长久的沉默后,同意了。
没有想象中的对簿公堂,没有为财产争得面红耳赤。两人约好了时间,像完成一件寻常手续一样,一同走进了民政局。整个过程异常平静,平静得让工作人员都感到有些诧异。
苏婉清对所谓的“夫妻共同财产”——
那个用谎言和背叛堆砌起来的“裴氏建筑”的股份、房产、存款——没有丝毫留恋。她自愿净身出户,只提出了两个不容置疑的条件:
儿子裴轻雪,必须由她带走。
裴建国需按月支付孩子抚养费三千元,直至孩子大学毕业。除此之外,她分文不取。
对她而言,带着儿子彻底离开那个充满欺骗的环境,比任何金钱都重要。这三千元,是她为儿子争取的、来自生父最基本的责任,也是她为自己保留的最后一丝尊严,证明她并非无理取闹,而是为孩子的未来考量。
裴建国看着眼前这个曾经温婉、如今却决绝如冰的女人,心中百味杂陈。他自知理亏,也明白这已是苏婉清给予的最大限度的宽容。他默默地在协议上签了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