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昀肃然而立,面向老者消散的方向,缓缓地、郑重其事地鞠了一躬。
胸腔中充盈着难以言喻的敬意与苍凉。
这位不知名的启皇亲卫,为了一个跨越数千万年的使命,甘愿承受《神魂剥离术》那近乎自毁的代价,一代代传承,直至忘却己身,化为一具仅存执念的傀儡,其坚守与牺牲,足以撼动任何人的心魄。
行礼既毕,他并未急于寻找离开这片绝地的方法。
事实上,他也暂无头绪。
这幻翎仙境如同一个巨大的、迷失在虚无与诸天夹缝中的幽灵船,一直在无声地漂泊,如今究竟位于何方,根本无人知晓。
盲目行动,或许只会越陷越深。
他索性再次盘膝坐下,将那块略微软化的九州鼎碎片悬浮于掌心,目光深邃,开始强行压下心中的纷乱,梳理迄今为止所获得的一切支离破碎、却又惊心动魄的线索。
九州鼎、启皇、曦后、亲卫、禁忌秘术……这些关键词在他脑中疯狂碰撞。
启皇,作为人族崛起的伟大先行者,命灵修行体系的奠基者,首任人皇,其功绩本该如日月昭彰,被详尽记录,万世传颂。
然而现实却是,关于他的一切,尤其是其陨落之秘,在人族的历史中仿佛被一只无形巨手刻意抹去,只剩下些语焉不详的神话传说。
是谁,拥有如此通天手段,能抹去一位人皇存在的痕迹?
他为何要创出《造化锻体诀》这等近乎无人能修、苛刻到逆天的功法?
那源自天道本源的“源初命相”,又为何被封印于道源兽皮之中,未能融入人族正统的命相传承体系?
曦后意识苏醒时,称他为“那个实验的成功品”。
启皇当年,究竟在进行怎样骇人听闻的“实验”?
而她后续又惊怒地斥他为“异端”,说他“走上了启同样的路”,这又所指为何?
那条路是什么路?
启皇亲卫付出如此惨烈的代价,记忆磨损到只剩核心,仍要传递出“不要相信任何一方”的警告。
这“任何一方”,涵盖范围何其之广,又是何其凶险?
还有这刚刚得到的《神魂剥离术》……它与九州鼎之前记载的《破碎九州》、《凌霄魂鉴》这等攻伐绝世、辅助逆天的神通相比,显得如此格格不入,诡异而鸡肋。
它被铭刻于九州鼎上,究竟蕴含着怎样的深意?
一桩桩,一件件,如同无数破碎的镜片,每一片都折射出部分真相,却又无法拼凑出完整的图案。
陈昀只觉得自己仿佛不知不觉间,已深陷一场席卷了数千万年时光的惊天风暴边缘!
而那布局者……会是启皇本人吗?
可若真是启皇,他自已都未能修成《造化锻体诀》,也未能融合源初命相,他又如何能预判并安排自已这个数千万年后、巧合之下达成他未尽之事的“传人”的成长轨迹?
迷雾重重,真相被牢牢遮掩。
陈昀唯一能大致确认的是,启皇的陨落绝非史书记载的那般简单,其背后必然隐藏着惊天之秘。
而从曦后那激烈的反应来看,启皇在最后的岁月,其立场或许并非完全站在人族这一边……
“毕竟,他和我一样,也是个‘穿越者’……”陈昀心中默念。
这个身份,本身就意味着变数。
这诸天万界的水,远比他想象的要深。
明面上是万族争霸,宗门林立,暗地里,恐怕还潜藏着更为古老、更为恐怖的势力或存在。
而他们,或许就是启皇亲卫豁出一切也要警告他警惕的——“任何一方”!
陈昀用力摇了摇头,将这些纷乱的思绪暂时压下。
一股无力感悄然蔓延。
实力!
归根结底,还是实力太弱了!
如今的他,即便窥见了一丝真相的冰山一角,又能如何?
没有足够的实力,连做棋子的资格都没有,充其量只是随时可能被浪潮拍碎的浮萍。
他没有顶尖宗门的深厚背景,无法随意查阅那些被秘藏的远古典籍,接触不到最核心的机密。
“罢了,空想无益。眼下最重要的,还是提升实力。即便知晓了全部真相,以现在这般蝼蚁般的修为,又能改变什么?不过是徒增烦恼。”
他深吸一口气,将杂念彻底驱散。
心念一动,两尊法相自身后悄然浮现。
如今的源初命相与武魂法相,经过百年红雾淬炼与天材地宝的喂养,早已今非昔比。
它们凝实无比,细节分明,宛如两尊放大版的、拥有实质的陈昀,静静地矗立着,散发出的威压如渊似海,仿佛举手投足间便能撕裂虚空。
陈昀估摸着,若是当年与天绝交手时,法相能有如今十分之一的威能,那天绝绝无生还的可能,恐怕一招之下便会形神俱灭。
然而,今时不同往日。
那天绝身为天族帝脉绝顶天骄,遭此大败,知耻后勇,如今恐怕早已突破桎梏,踏入了七阶。
若再相遇,恐怕对方翻手之间,便能将现在的自己镇压。
紧迫感油然而生。
但他该如何突破?
一个极其尴尬的问题摆在他的面前——他的修为,至今仍停留在凝神初期!
气息无比“稳固”,堪称史上最诡异的凝神境。
传统的命灵修行之路,对他而言几乎断绝。
他连气海都未曾开辟,全凭六大窍穴便莫名踏入了凝神初期,但体内根本没有凝聚所谓的神元。
没有神元,自然无法进行传统意义上的“神元与灵魂融合,凝聚神魂,踏入融神”。
而他之所以拥有强大的神魂之力,全靠《凌霄魂鉴》这门逆天秘术,是以自身强大神识为基,硬生生“蕴养”、“捏造”出来的一个伪神魂!
此神魂与传统融神境的神魂有本质区别,无法作为境界突破的凭证。
前路似乎已断。
但陈昀并未焦躁。
越是这种时候,越需静心。
他一边运转《明心道诀》,保持灵台清明,推演着自身那迥异于常人的修行前路;
一边继续吸收炼化着周围无穷无尽的血色红雾,将其精华源源不断地注入武魂法相之中,进行着水磨工夫般的凝练。
不知在此静坐了多久,或许数月,或许又过了数年。
某一刻,他猛地睁开双眼,目光如电,落在了身后那两尊凝实无比的法相之上。
一个极其大胆、甚至堪称疯狂的念头,毫无征兆地从他心底冒了出来:
“若是……我将《凌霄魂鉴》所蕴养出的这道‘伪神魂’,尝试以《神魂剥离术》之法,剥离出来……然后,注入其中一尊法相之中……会发生什么?”
“这算不算是……另类的创造分身?”
这个想法一经出现,便再也无法遏制。
他立刻沉浸心神,开始以《明心道诀》进行无数次的推演与论证。
理论上,《凌霄魂鉴》蕴养出的神魂,并非他自身本源灵魂的一部分,更像是一件外置的、特殊的“装备”。
将其剥离,对自身本源应该影响不大,至少不会造成根基性的损伤。
但问题是,这种并非源于灵魂本体的“伪神魂”,能否成功剥离?
剥离之后,又能否顺利注入那由能量与意志实质化形成的法相之中?
注入之后,法相会产生怎样的异变?
会诞生独立的意识吗?
还能如臂指使,随时收回体内吗?
这一切都是未知数,充满了难以预料的变数和风险。
而且,他目前以《凌霄魂鉴》蕴养出的神魂,还相对弱小,更偏向于强化后的“神识”,距离成长为真正能独立支撑一具“分身”的强大神魂,还有很长一段路要走。
陈昀的目光缓缓转向赤瘴森渊之外的方向,眼中闪烁着思索的光芒。
“此地虽是绝地,但能量充沛,尤其是这红雾,对《凌霄魂鉴》的修炼似乎别有裨益……倒是个闭关修炼神魂的‘好地方’。”
“横竖暂时也无法离开,闲着也是闲着。不如……就在这森渊之中,搜罗一些滋养、凝聚神魂的天材地宝,全力运转《凌霄魂鉴》,加速蕴养这道伪神魂!”
“待其足够强大……或可一试那《神魂剥离术》!”
念头既定,陈昀不再犹豫。
他缓缓起身,最后看了一眼这片死寂的血色空地,旋即转身,朝着那浓郁粘稠、仿佛能吞噬一切的红雾之外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