虚空死寂。
八荒镇狱盘爆碎的法则光屑仍在斑斓乱流中明灭,如同这场惊天追猎最后的余烬。
金鹏舟首,姬梵夜负手而立,玄色袍服在紊乱能量风中纹丝不动。
俊美无俗的面容如同冰雕,寻不出一丝波澜。
唯有那背在身后、隐于袍袖之下的双手,指节捏得青白暴突,根根筋肉虬结,仿佛要将虚空都攥出血来!
到嘴的猎物,竟在圣皇意志投影下被人生生劫走!
那头身负至尊魂源的银狼…煮熟的鸭子,飞了!
“青鸾号”残破的货舱壁障缺口处,陈昀扶着剧痛欲裂的额头,踉跄站稳。
灵魂深处被姬山那记融神魂刺撕裂的剧痛仍在灼烧,视野里金星乱迸。
他用力晃了晃脑袋,驱散那几乎将他意识撕碎的眩晕与黑暗,目光急切地扫向域门消失的位置——空无一物。
一丝释然的笑意,如同绝境中绽开的冰花,缓缓爬上了他染血的嘴角。
走了…墨琼,啸天…都走了!值了!
“公子!”姬山枯槁的脸上布满惊疑,声音带着一丝难以置信的颤抖,死死盯着陈昀,“这小子…有古怪!方才那一记‘噬魂锥’,乃我融神本源所聚!莫说炼血境,便是寻常蕴灵,神魂也当崩碎昏迷!他…他竟似无事?!”
姬梵夜深邃如星海的眼眸微微眯起,冰冷的目光如同实质的探针,重新落在陈昀身上。
那目光穿透血肉,仿佛要剖析他灵魂最深处的秘密。
炼血巅峰的蝼蚁,硬撼融神魂刺而神志清醒?
此等异常,已非天赋异禀可解!他体内…究竟藏着什么?
“姬公子,”柳子素清越的声音打破了这诡异的死寂。
她立于“云阙”船首,玲珑阁的金色大旗在身后猎猎作响,绝美容颜上看不出喜怒,唯有那双眸子深处,冰寒刺骨。“时运流转,天命无常。您所寻之‘异种’既已远遁,强留此间,徒增戾气。今日之事,玲珑阁可作壁上观。卖妾身与秋云一个薄面,就此罢手,各自退去,如何?”
她将“秋云”二字咬得清晰,是最后一道无形的屏障。
姬梵夜缓缓转动目光,视线从陈昀身上移开,落在柳子素脸上。
那张俊美无俗的脸庞依旧平静如古井深潭,不起半分涟漪。
薄唇轻启,吐出的话语却冰冷坚硬,带着一种碾碎所有侥幸的残酷:
“罢手?”他嘴角勾起一丝极淡、极冷的弧度,如同锋刃划过寒冰,“谁说…他毫无用处了?”
话音落下的刹那,一股无形的、带着血腥味的锁链感,瞬间缠绕上陈昀的心脏!
饵!
姬梵夜要拿他当饵!引墨琼和啸天回来!
甚至…引那救走他们的神秘人现身!
陈昀猛地转头,目光如淬火的刀子,狠狠刺向姬梵夜!
没有愤怒的嘶吼,没有无用的质问。他
深深吸了一口虚空乱流中那充满毁灭气息的驳杂能量,仿佛要将这最后的决绝吸入肺腑。
随即,他朝着“云阙”船首那道风华绝代的身影,遥遥拱手,深深一揖!
这一揖,是诀别,是谢意,亦是无声的托付——若有可能,照拂我那两个兄弟!
“柳掌柜…保重。”声音很轻,却清晰地穿透虚空,落入柳子素耳中。
下一瞬,在姬梵夜目光骤凝、姬山灵魂之力即将再次爆发的电光火石之间——
陈昀的身体,如同扑火的飞蛾,带着一种近乎悲壮的决绝,猛地向后一仰!
毫无留恋地,朝着货舱壁障外那翻滚咆哮、吞噬一切的斑斓虚空乱流,纵身跃下!
“陈兄——!!!”柳子素的惊呼第一次带上了失态的颤音!
她下意识地向前一步,却被身旁天花婆婆枯瘦却稳如磐石的手掌死死按住!
姬梵夜冰封的面容上,终于裂开一丝微不可察的涟漪。
他看着那道身影如同断线的风筝,瞬间被狂暴的、色彩妖异的能量乱流吞没、撕扯,消失在无垠的黑暗深渊。
干脆,狠绝,不留一丝余地!
这蝼蚁…竟有如此烈性?!
一股难以言喻的、并非恐惧却更胜烦躁的不安感,如同冰冷的毒蛇,悄然缠上了姬梵夜的心头。
他盯着陈昀消失的方向,久久不语。斑斓的乱流如同巨兽的胃囊,翻滚着,吞噬着所有光线与痕迹。
最终,他收回目光,深深看了一眼残破的“青鸾号”和那艘星辰商会的货舟,眼神冰冷如万载玄冰,一拂袖袍。
“走。”
金鹏舟引擎发出低沉的咆哮,撕裂虚空,载着姬梵夜与面色灰败的姬山,瞬间消失在乱流深处。
柳子素缓缓闭上眼,再睁开时,眸中已是一片深潭般的平静,唯有广袖之下紧握的拳,指节同样泛白。
她不再看那片吞噬了故友的乱流,转身。
“回航。”
“云阙”巨舟调转方向,金光撕开乱流,无声离去。
残破的“青鸾号”货舱内,死一般的寂静。
星辰商会的押运管事脸色惨白如纸,冷汗浸透衣背。
他目光扫过舱内那些噤若寒蝉、面无人色的偷渡者和手下,声音
嘶哑,带着一种劫后余生的恐惧与不容置疑的森寒:
“今日所见,烂在肚子里!谁敢吐露半个字…”他顿了顿,目光如同刮骨钢刀,“我保证,在姬家或玲珑阁找到他之前,你们…和你们的亲族,会先一步消失得干干净净!起航!目标不变!”
引擎的轰鸣再次响起,带着劫后余生的战栗,推动着残破的巨舟,摇摇晃晃地重新驶入未知的虚空航道。
……
流云宗深处,一处被重重禁制隔绝的秘殿。
空间微微扭曲,一道仅容数人通过的星光域门骤然洞开又坍缩消失。
墨琼和啸天踉跄着跌出,重重摔在冰冷的玄玉石板上。
剧烈的空间传送带来的眩晕感尚未散去,两人脑中却无比清晰地烙印着最后一幕——域门闭合的瞬间,陈昀被那道无形灵魂重锤击中,向后倒仰、跌出光门的绝望景象!
“昀哥——!!!”墨琼目眦欲裂,嘶吼声在空荡的大殿中回荡,带着撕心裂肺的痛楚!
“嗷呜——!!!”啸天仰天发出一声凄厉到极致的狼嚎,幽绿的狼眸瞬间爬满血丝,狂暴的凶戾之气混合着无边悲恸轰然爆发,震得大殿禁制嗡鸣作响!
它疯狂地用利爪刨抓着地面坚硬的玄玉,火星四溅,喉咙里滚动着幼狼失去母狼般的呜咽哀鸣!
那道将他们拽离死地的黑影缓缓凝实,撤去伪装,露出李清风那张带着深深疲惫与歉疚的面容。
“李长老?!”墨琼看清来人,震惊压过了悲痛,随即又被更深的绝望淹没,“是您…救了我和小天?那昀哥他…”
李清风重重叹息一声,仿佛瞬间苍老了十岁。
他走到大殿角落的石桌前,颤抖着手,将一枚边缘布满细微裂痕、中心镶嵌着一颗已彻底黯淡无光、布满蛛网状焦痕晶石的星辰阵盘,轻轻放在桌面上。
阵盘上残留的、那股斩破八荒镇狱的煌煌剑意,虽已微弱,却依旧令人心悸。
“此物,乃秀缘临行前所赠,封印着他师兄…一位圣皇前辈的全力一击。”李清风的声音沙哑干涩,“我察觉姬山动向,便知不妙。暗中尾随,见玲珑阁介入,本以为转机…谁料姬梵夜亲至,动用了姬家‘八荒镇狱盘’的投影!”
他指向那黯淡的晶核,眼中带着心有余悸的震撼与深深的无力:“结界一成,我便知寻常手段绝无可能破开。唯有引爆此晶,借圣皇一剑之威,方能斩开一线生机!时机稍纵即逝,我拼尽全力催动这枚跨界传送盘,也只够锁定你们片刻位置,勉强将你们拉入域门…”
他的目光转向墨琼和啸天,充满了沉痛的歉疚:“那道袭向陈昀的灵魂攻击…太快,太毒!是融神境的本源魂刺!我…境界低微,拼死也未能替他挡下分毫!眼睁睁看着他…跌出了域门,坠入虚空乱流…”
每一个字,都如同重锤砸在墨琼和啸天心上。
墨琼噗通一声跪倒在地,对着李清风重重叩首!额
头撞击玄玉,发出沉闷的声响,血痕立现。
“李长老…大恩…墨琼…永世不忘!”声音哽咽,带着泣血的悲怆。
啸天也伏低身躯,巨大的狼头深深垂下,喉咙里发出压抑的悲鸣。
这位长老,从他们初入流云宗便多有照拂,传道授业,庇护弱小。
如今,更是在姬家麒麟与融神境老怪的眼皮底下,以圣皇遗泽为引,行此逆天之举,救下他们性命!
恩同再造!
李清风连忙扶起墨琼,看着眼前两个如同失去魂魄般的年轻人,心中亦是酸楚难言。
他沉声道:“此地尚在流云宗内,有我禁制守护,暂时安全。你们万不可露面!姬梵夜追索手段通天,必有后招!待我寻机联系玲珑阁那位柳掌柜,探听陈昀下落…再做计较!”
交代完毕,李清风不再停留,身影化作一道流光,没入殿外禁制之中,消失不见。
空旷死寂的大殿,只剩下墨琼和啸天。
支撑着他们的精气神,仿佛随着李清风的离去,随着陈昀坠入虚空那绝望一幕的反复闪现,被彻底抽空。
墨琼瘫坐在冰冷的地上,背靠着同样冰冷的石柱,眼神空洞地望着穹顶繁复的阵纹,仿佛一尊失去灵魂的石像。
一百多年…从懵懂幼童到挣扎求存,从北境冰原到紫云山脉…是昀哥用脊梁为他们撑起了一片天!
亦兄亦父!
如今…天塌了!
啸天蜷缩在墨琼脚边,巨大的身躯微微颤抖,银亮的毛发失去了光泽。
幽绿的狼眸不再有往日的野性与灵动,只剩下无边无际的、浓得化不开的迷茫与…冰冷刺骨的恨意!
姬!梵!夜!
这三个字,如同烙印,深深刻入骨髓,融入沸腾的兽血!
终有一日,必将以血偿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