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墨痕在后院与金属和符文搏斗,阿土在观景平台挥洒汗水,白芷与云笈在各自的道路上探索着星光与法则的交融时,苏岩的“战场”,则在那间静谧得落针可闻的修炼室内。这里,没有叮当作响的工具,没有呼啸的拳风,也没有流转的佛光与闪烁的符箓,有的,只是一人、一盘,以及一片存在于意念之中的、浩瀚而迷雾重重的星海。
时间在这里仿佛失去了线性的意义。苏岩盘膝坐在蒲团上,身姿如松,双眼紧闭,全部的意念都沉入了怀中的周天星辰盘,以及那个如同鬼魅般萦绕在神识核心的模糊坐标。
这并非简单的定位导航。寻常星图,无论是万星城发布的通用版本,还是星辰书院珍藏的古籍拓本,其标注的星辰方位、引力锚点、乃至空间跳跃节点,都是相对固定、可以量化计算的。但他从星灵“闪烁”那里得到的,更像是一个……活着的印记,一个在无尽星海中不断漂移的“信号源”。
起初,苏岩试图用传统的星象推演法门,结合已知星图,去计算这个坐标的可能轨迹。他调动神识,在脑海中构建出庞大的星图模型,将坐标作为一个变量代入,推演其运动规律。然而,这如同试图用凡间的数学公式去计算云彩的飘动,其结果只能是徒劳。坐标的移动轨迹毫无逻辑可言,时而停滞,时而以远超常理的速度跳跃,时而又如同陷入泥沼般缓慢挪移,仿佛它并非遵循物理法则,而是在某种更高层面、更玄奥的“规则”下运行。
几次尝试失败后,苏岩意识到,常规方法对此无效。他必须换一种思路——不再将罗盘视为工具,而是将其作为自身感知的延伸;不再试图“计算”坐标,而是去“感受”它。
他调整呼吸,将心神彻底沉静下来,如同古井无波。意念如同涓涓细流,毫无阻碍地融入周天星辰盘。这一次,他不再去解读盘面上那些熟悉的星辰光点,而是将全部注意力,都集中在了那新浮现的、苍茫古老的花纹,以及深处那个不断发出微弱呼唤的坐标印记上。
这是一种极其耗费心神的深度冥想法。他需要让自己的精神频率,尽可能地与罗盘,与那个坐标,乃至与这片浩瀚星海本身的“脉搏”同步。他仿佛化身为一块投入星海的石子,不去抵抗,只是感受着四周能量潮汐的涌动,感受着引力脉络的牵引,感受着那跨越无数光年传递而来的、微弱却执着的共鸣。
这个过程,远比与强敌战斗更加凶险。他的神识在无垠的星海意念中穿梭,如同孤舟行于暴风之海,稍有不慎,便可能迷失方向,甚至被那宏大而混乱的星辰信息流冲垮灵智。
第一天深度推演结束后,苏岩脸色苍白如纸,额头上布满了细密的冷汗,太阳穴如同被钢针攒刺般剧痛,整个人如同虚脱了一般,连站起身的力气都几乎消失。这不仅仅是法力的消耗,更是心神的巨额透支。
然而,收获也是巨大的。在这种深度契合的状态下,他第一次清晰地“看”到了那个坐标并非一个静止的点,而是一个在无尽黑暗中、沿着某种难以言喻的复杂轨迹缓缓漂流的“光团”。它仿佛是一艘失去了动力、在星海暗流中随波逐流的古船,又像是一个被封印了万古、正在寻找归途的孤独灵魂。
随着推演的深入,苏岩对罗盘的感知也变得更加敏锐。他能感觉到,在【初火之眷】的祝福下,罗盘内部那些新生的古老花纹,似乎与坐标的移动产生着极其微弱的呼应。仿佛这罗盘本身,就是一张更为宏大、更为古老的星图的一部分,而那个坐标,正是这张星图上,一个正在被重新点亮的关键节点。
代价也随之而来。在连续数日、近乎不眠不休的深度推演后,一次,当苏岩将心神催谷到极致,试图强行捕捉坐标在一次剧烈“跳跃”后的确切方位时,异变陡生!
他的识海猛地一震,仿佛被投入了一块巨石!眼前的黑暗星海景象瞬间破碎、扭曲,无数光怪陆离、支离破碎的画面如同决堤的洪水,冲入他的意识!
他看到了残垣断壁,那是一座巨大得超乎想象的宫殿废墟,建筑材料非金非石,闪烁着冰冷的星辰光泽,却布满了巨大的爪痕与能量灼烧的恐怖印记,无声地诉说着一场湮灭于时光长河中的惨烈大战。
他听到了无数声音汇聚成的、跨越了万古时空的呐喊,那呐喊中充满了不甘、绝望、以及一丝……仿佛为了守护某物而燃尽的最后辉煌。这呐喊是无声的,却直接震荡在他的灵魂深处。
最后,在一片极致黑暗与冰冷的背景中,他看到了一双眼睛!
那是一双巨大无比、仿佛由亿万颗星辰凝聚而成的眼眸!眼眸中,没有瞳孔,只有缓缓旋转的星云与寂灭的黑洞。然而,就是这样一双非人的眼睛,苏岩却从中清晰地感受到了一种难以言喻的、深入骨髓的悲伤与……一丝仿佛认出了什么的、极其微弱的波动!
这幻象来得快,去得也快。如同触电般,苏岩猛地从深度推演状态中挣脱出来,“哇”地一声,喷出一口殷红的鲜血,脸色瞬间变得金纸一般,整个人萎靡在地,浑身被冷汗浸透,剧烈地喘息着,眼中还残留着那星辰巨眸带来的惊悸与难以言喻的悲恸。
“苏岩……你……还好吗?”一个微弱而带着关切的精神意念,从周天星辰盘深处传来。是星灵“闪烁”。经过这段时间的沉睡和星辰本源的滋养,它的灵体恢复了一些,已经能够进行简单的交流。
苏岩抹去嘴角的血迹,强忍着识海如同被撕裂般的剧痛,以神念回应:“还……死不了。刚才那些……是什么?”
“闪烁”的意念波动带着一丝畏惧和茫然:“我不知道……那个坐标指向的地方……在……在我们星灵传承的……古老记忆碎片里……被称为 ‘遗忘之地’ ……”
“遗忘之地?”
“嗯……传说那里是……星海的……坟场,也是……禁忌的源头。时间在那里是混乱的,空间是破碎的……埋葬着很多……古老而可怕的东西……就连我们星灵,也……很少靠近……那里很危险……非常神秘……”
“闪烁”传递来的信息断断续续,充满了不确定性,但其中“坟场”、“禁忌”、“危险”、“神秘”这些词汇,却如同重锤,敲打在苏岩的心头。这无疑证实了他之前的猜测,那个坐标指向的,绝非善地。
“你……还要去吗?”“闪烁”怯生生地问。
苏岩沉默了片刻,内视着识海中那依旧模糊、却仿佛带着某种宿命般吸引力的坐标光团,又回想起那双充满悲伤的星辰之眸。恐惧固然存在,但探索的欲望,以及对罗盘秘密、对自身来历(他隐隐感觉,这一切似乎都与自己有关)的求知欲,却更加炽烈。
“去。”苏岩的回答只有一个字,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坚定,“但不是现在。”
他清楚地认识到,以自己目前的实力和状态,贸然前往“遗忘之地”,与送死无异。那惊鸿一瞥的幻象,那星辰巨眸中蕴含的、哪怕只是一丝残留的意念,都远非现在的他所能承受。
这次的过度推演,让他付出了不小的代价,神识受损,需要时间调养。但也并非全无收获。除了对坐标的移动特性有了更深的了解外,他感觉到,在一次次将心神与罗盘、与星海深度融合的过程中,自身对星辰之力的感知变得更加敏锐、更加细腻。那【初火之眷】的祝福,似乎也在这种极限压榨下,与他的道基融合得更深了一分。
更重要的是,那双悲伤的星辰巨眸,如同一个烙印,深深留在了他的心底。他有一种直觉,这双眼睛的主人,与罗盘的真正创造者,与那“遗忘之地”,必定有着极深的关联。
接下来的日子,苏岩放缓了推演的强度。他不再强行去捕捉坐标的精确位置,而是转为一种更温和的“感应”和“记录”。他像是一个耐心的观察者,每日花费固定时间,让心神与罗盘共鸣,记录下坐标移动的大致趋势和频率变化,积累着关于它的“数据”。
同时,他更加注重自身修为的巩固和提升。消化初火祝福,修炼星辰书院得来的基础炼神法门,修复受损的神识。他知道,想要真正揭开谜底,强大的实力是唯一的通行证。
进展依旧缓慢,如同在漆黑的迷宫中摸索,每前进一步都异常艰难。那个坐标依旧模糊,在星海的彼端漂移不定。但苏岩的心,却在这日复一日的推演与修炼中,变得越发沉静和坚韧。
他不再急于求成。他明白,这场与星空、与时间、与未知的博弈,需要的是水滴石穿的耐心和足以撼动星辰的力量。而当那一天到来时,他将手持罗盘,循着那微弱却永不熄灭的呼唤,踏入那片被星灵都视为禁忌的“遗忘之地”,去直面所有的秘密与危险。
静室中,苏岩缓缓睁开双眼,眸中深处,一点星辉与初火的金芒交织闪过,深邃如海。他轻轻摩挲着怀中温润的罗盘,低不可闻地自语:
“等着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