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阴山脚下那场决定性的雷霆轰鸣,早已被北风卷走,只留下满地狼藉的焦土和层层叠叠、已开始僵冷的胡骑尸体。硝烟与血腥混合的气息浓得化不开,沉甸甸地压在每一个清理战场的士兵心头。震天的欢呼过后,是深入骨髓的疲惫和目睹毁灭后的麻木肃穆。张辽拄着卷刃的长刀,站在一处被炸开的土坡上,声音嘶哑:“赢了……代价太大了。”他极目望去,收敛尸骸的士兵动作机械而沉重,远处袁绍中军大帐的方向传来喧嚣的庆贺声浪,更衬得这片修罗场死寂得令人窒息。

与战场边缘的悲怆和主帐宴饮的浮华喧嚣截然不同,在联军大营后方一片相对平整开阔的地域,一种迥异于战争毁灭的、充满躁动生机的声响正顽强地刺破黄昏的沉寂。

哐!哐!哐!

沉闷而富有节奏的巨大金属撞击声,如同荒古巨兽的心跳,沉稳地敲打着大地。十数座临时搭建、覆着厚厚防雨毡布的棚子连成一片,形成一片粗犷的工业营地。最核心处,数座依坡而建、用耐火砖草草垒砌的窑炉正昼夜不息地喷吐着滚滚浓烟,烟柱扶摇直上,在铅灰色的天幕下划出粗犷的轨迹。窑炉下方,赤红的火光从观察孔和炉门缝隙中顽强地透出,映照着往来忙碌、汗流浃背的身影。那是水泥窑正在承受着第一轮生产极限的考验。

几个穿着曹军工曹吏员袍服的人正围在一座窑炉旁,神色紧张。为首的是个三十多岁的中年人,名叫马钧,生性木讷寡言,却有一双极为灵巧的手和对机关之术近乎痴迷的钻研之心。他原是曹营中名不见经传的器械小吏,因其对水力和传动装置的精妙理解而被林风(曹操)从角落中发掘,如今已是这庞大工坊营地的实际技术负责人之一。

“马工曹,这温度……”一个满脸黑灰的工匠指着窑壁上插着的、简陋陶土烧制的测温锥,声音透着焦虑。那锥体尖端已呈现出刺目的橙黄色,微微软化弯曲。

马钧凑近观察孔,炽热的气流扑面而来。他眯着眼,透过烈焰窥视窑内情况。里面并非烧制陶器的纯净火焰,而是翻滚着一种浑浊的、冒着气泡的灰绿色熔融物质。他看着测温锥的状态,又凝神感受着窑壁传导出的惊人热力,紧绷的下颌线稍稍松弛了些。他转过身,对着旁边拿着木炭和粗糙皮纸记录的工匠,缓慢但清晰地吐出几个字:“好。添料,木炭、石渣…按方子。”

工匠们如释重负,立刻行动起来。巨大的箩筐被抬到窑顶投料口,混杂着碾碎的石灰石、粘土、铁矿石渣甚至少量石膏的灰白色粉末,混合着大块木炭,顺着滑槽轰隆倒入那沸腾的熔炉地狱。炉火猛地一暗,旋即爆发出更猛烈的咆哮和更浓的烟尘。空气中弥漫着刺鼻的硫磺味、粉尘味和灼热金属的气息。

这是“青泥”——一种由林风提供核心思路,经马钧和工部匠人无数次失败尝试,最终摸索出的原始硅酸盐水泥。它的配方远非后世精纯,强度也远逊于现代水泥,但在这个时代,它代表着一种颠覆性的可能——一种可以快速凝结、不怕水浸、能承受巨大压力的基础建筑材料。风吼原战场上的“霹雳火”地雷坑壁,已经在小范围内验证了其硬度和胶结力。

就在水泥窑区不远处,一条引自阴山融雪溪流的水渠奔涌而下,水流被临时搭建的木坝抬高。巨大的水轮在激流的冲击下发出沉重的呻吟,缓慢而坚定地旋转着。粗壮的木轴带动复杂的齿轮组,将这股沛然巨力传递开去。

最直接受益的是一座巨大的水力锻锤作坊。巨大的实心木锤被水轮带动的凸轮机构高高抬起,然后借助重力轰然砸落,准确地锤打在下方滚烫的铁砧上。每一次撞击,都伴随着震耳欲聋的巨响、冲天的火星和铁砧上那块被烧得白炽的熟铁块剧烈的变形。铁块在巨锤的反复锻打下,内部的杂质被挤出,结构变得更加致密,最终被锻打成一根根粗长、带着暗红色余温的条状物——那是后世钢筋的原始雏形。

“稳住!对准!”负责指挥锻打的老匠人须发皆白,声音嘶哑却穿透了机械的轰鸣。他双眼紧盯着铁块在锤下的每一次形变,精准地指挥着助手翻动铁料的角度和时机。每一次锻打都伴随着肌肉的极度紧张和经验的本能判断。汗水刚一渗出,就被近在咫尺的灼热铁块瞬间烤干,在他沾满铁屑的黝黑皮肤上留下一道道白色的盐渍。巨大的体力消耗和高温炙烤,让强壮的助手动辄昏厥。空气中弥漫着铁腥味、皮肉轻微焦糊味和汗水的咸腥。

“这……这就是用来筑路的‘铁骨’?”一个刚刚从战场轮换下来、手臂还裹着渗血麻布的年轻士兵,被派到工坊帮忙运送燃料。他目瞪口呆地看着那根在铁砧上被巨力扭曲、延展、最终变得笔直坚硬的暗红色“铁棍”,又看看远处那些正在用同样铁条搭建桥墩基础的伙伴,声音里充满了敬畏和一丝不易察觉的恐惧。他见过“霹雳火”爆炸的惨状,此刻这机械的伟力,同样让他感到渺小。

水力带来的能量不止于此。水轮的转动还驱动着相隔不远的几盘巨大的石磨。这些石磨并非用来碾磨谷物,而是专门用来破碎矿石。坚硬的石灰石、铁矿石被斗车倾倒进磨盘中心的进料口,在沉重的磨盘碾压下发出令人牙酸的碎裂声,最终化为相对均匀的粉末,成为水泥窑和炼铁炉的原料。另一处,水力鼓风机的巨大皮囊在水轮连杆的牵动下,如同巨人的肺叶般不断张合,将强劲的气流通过陶土风管源源不断地送入冶炼铜铁的竖炉炉膛,让炉火更加炽烈。

在工坊营地边缘,一座相对安静些的棚屋里,气氛却凝重如铁。这里是火药原料的提纯和配制工坊,由曹操最核心的亲卫部队“虎豹骑”中的老卒轮番把守,戒备森严程度远超主帐。

几个穿着特制皮质围裙、戴着简陋皮革面罩的工匠,正围着一张沉重的石台。石台中心凹陷成槽,槽内铺着一层薄薄的、淡黄色的粉末。那是初步提纯的硫磺粉。旁边摆放着精细研磨过的木炭粉和硝石粉。硝石粉最为关键,也最难获得,主要来自各地老墙根的土硝熬煮和再结晶提纯,产量有限且极不稳定。

主导配方的匠人姓吴,是个沉默寡言的老者,双手布满陈年老茧,但手指异常稳定。他眼神锐利如鹰,紧紧盯着石槽。空气仿佛凝固了,只有一旁水钟滴答的细微声响。他伸出微微颤抖的手,用一把特制的骨匙,极其小心地从旁边的布袋里舀起一小勺硝石粉,手腕悬在石槽上方,屏住呼吸,如同在进行最神圣的仪式。粉末缓缓、均匀地洒落在那层硫磺粉上。

“硝七分,磺两分,木炭一分……切记,硝石粉必得干透,一丝潮气不得有!搅拌需轻、匀、缓!” 老吴的声音低哑,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权威,也透着深入骨髓的恐惧。他身后几个年轻助手脸色发白,身体绷紧,眼神里充满了对眼前这淡黄色混合物的敬畏。他们都见过火药配比稍有不慎在实验时爆燃的惨烈景象,轻则皮开肉绽,重则尸骨无存。

就在老吴全神贯注进行关键的混合搅拌时,工棚厚重的布帘被一只骨节分明的大手掀开。一个高大的身影无声地走了进来,带着一股风尘仆仆的铁血气息,正是浑身戎装未解的夏侯惇。他依旧裹着肩伤,那只独眼扫过石台和台上那堆决定战场胜负的粉末,又落在老吴紧张得有些扭曲的脸上。

“老吴头!”夏侯惇的声音如同洪钟,打破了工棚内令人窒息的寂静,把所有人吓了一跳。“你这‘神火粉’(士兵们对火药的俗称),可得给老子弄结实了!战场上炸胡虏的痛快劲儿,全靠它了!回头让主公给你们论功!重赏!” 他大大咧咧地走上前,作势要拍老吴的肩膀,似乎想表达亲热和赞许。

“将军不可!”老吴和那几个助手如同被蛇咬了一般,脸色瞬间惨白如纸,魂飞魄散!石槽里那堆粉末的危险性他们比谁都清楚!老吴几乎是本能地嘶喊出来,身体猛地向后一缩,撞在石台上,带得骨匙都差点脱手。那几个年轻助手更是惊得差点跳起来,条件反射地就想往远处躲。

夏侯惇的手僵在半空,独眼愕然地看着眼前几人惊恐万状的反应。随即,他脸上粗犷的笑容凝固了,瞬间明白了过来,一股强烈的尴尬混合着后怕涌上心头。他讪讪地收回手,摸了摸鼻子,掩饰性地咳嗽了一声:“呃……这个……你们忙,你们忙!小心为上!老子……我去看看那铁疙瘩打得怎么样了!”说完,几乎是有些狼狈地转身,大步流星地逃出了这间令人心惊胆战的工棚。布帘落下,棚内只余下几人粗重的喘息声和老吴心有余悸的低骂:“莽夫!差点害死大家伙儿!”

工棚外,夏侯惇吐出一口带着铁渣味的浊气,独眼望向远处火光冲天的水泥窑和锻锤棚,那震耳欲聋的声响此刻在他耳中却带上了一种异样的庄严。他喃喃自语:“娘的……这比杀人还让人提心吊胆……”

此情此景,在阴山脚下的联军工坊营地里并非孤例。在代表着曹营最高技术核心的这片区域里,一种全新的规则正在悄然建立。那些终日与烈火、钢铁、爆炸物为伍的匠人们,地位正发生着微妙而深刻的变化。他们不再是单纯的“贱役”、“百工”,他们的技艺,开始关乎战争的胜负,关乎道路桥梁的坚固,关乎一种难以想象的未来。

负责管理这片工坊营地的曹军工曹掾,一个名叫杜畿的中年文士,此刻正带着两名属吏和各工棚的头目进行例行的巡视和安全检查。他们在一个巨大的木架模型前停步。模型展示的是正在修建的西进驰道的关键节点——一座跨越黄河支流峡谷的水泥桥设计。桥墩模型由粗制的钢筋(熟铁条)构成骨架,外面包裹着尚未干透的灰白色“青泥”石块。

一个负责水泥配方试验的年轻匠人正指着模型,激动地向杜畿解释着:“杜掾您看!这‘青泥’凝固后,与铁筋结合之牢固,远超想象!小人试过了,用大锤猛击,只能敲掉边角碎块,铁筋与泥块浑然一体!若是按此比例在峡谷两岸筑起桥墩,中间架上预制好的水泥板,再用青泥封缝……小人敢断言,此桥必能承受千军万马!”

杜畿仔细听着,手指抚过水泥模型坚硬粗糙的表面,眼中闪烁着光芒。这模型本身,就是技术权威的象征,是这些“工巧之人”价值的证明。他回头,目光扫过身后那些因劳作而佝偻着背、或因接触危险物而手上带着灼烧疤痕的匠人们,声音清晰地说道:“诸位之功,非同小可。此青泥,此铁骨,此神火,皆尔等心血所铸。主公已有明令,凡有功于新料、新器者,无论出身,皆按军功议赏!升迁、赐田、荫子,皆有可能!”

他的声音不大,却在各种机械噪音的背景下清晰地传递出去。匠人们停下了手中的活计,抬起头,呼吸在瞬间凝滞。军功!议赏!升迁!赐田!荫子!这些词汇如同惊雷在他们耳边炸响。自古以来,“劳心者治人,劳力者治于人”,工匠之流,身份卑微,何曾想过能与战场上砍下敌人头颅的军士相提并论?巨大的冲击让他们一时难以消化,面面相觑,眼中充满了难以置信的光芒和一丝久违的、名为“希望”的火苗。

“真……真的?”一个满脸皱纹、负责冶炼的老匠人颤声问道,声音带着不敢置信的哽咽。

“军中无戏言!主公言出必践!”杜畿斩钉截铁地回应。他看着匠人们眼中燃起的光,心中也感慨万千。他知道,这不仅仅是对个人的奖赏,更是主公(林风)在重新定义“功勋”与“价值”的标准。技术,第一次获得了与武力、与经学几乎同等重要的政治地位。这无声的改革,其影响之深远,或许不亚于战场上那震天的雷霆。

与此同时,在这片以曹营为主导的工坊营地边缘,隔着一条象征性的壕沟,属于袁绍势力的另一片工坊区也在运转,却呈现出截然不同的景象。

这里的窑炉数量少了许多,规模也小得多,设备明显更陈旧粗糙。缺乏足够的水力资源,大部分的破碎和锻打工作只能依靠人力或畜力,效率低下。水泥窑冒出的烟明显稀疏,窑前的匠人也是一副有气无力的模样。几个穿着袁军校尉服饰的军官,正背着手,在工棚间巡视,眼神挑剔而冷漠,不时对某个动作稍慢的工匠呵斥几句。一个年老的工匠因为搬运沉重的矿石摔倒,箩筐倾倒,矿石滚了一地。旁边的军官非但没有搀扶,反而上前就是一脚,骂道:“没用的老狗!耽误了军需,扒了你的皮!还不快收拾干净!”

老匠人挣扎着想爬起,却力不从心。周围的工匠麻木地看着,没人敢上前帮忙,眼中只有深深的疲惫和对苛责的恐惧。在这里,工匠依旧是卑微的消耗品,他们存在的价值,仅仅是为了完成上面压下来的任务指标。

一台明显是模仿曹营设计的简易水车吱呀作响,转动缓慢。一个穿着袁军官吏袍服、约莫四十多岁的中年人(沮授安排在此负责协调袁军工械的田丰属官)站在水车旁,眉头紧锁。他手中拿着一卷简牍,上面潦草地画着从远处偷偷观察来的曹营水车和锻锤结构图。他仔细对比着眼前的实物和简图上的线条,试图找出差异和关键。

“不对……这里的榫卯咬合,似乎……似乎差了一点角度?”他自言自语,蹲下身仔细研究水车木轴的连接处,“还有那传动皮带,他们用的似乎不是普通牛皮,更厚实坚韧……曹营那边,到底是怎么做到的?那马钧……还有那个姓吴的老火药匠……” 他眼中闪烁着焦虑和不甘。技术扩散的速度远超预期,但核心的诀窍却如同隔着一层迷雾,难以真正触及。袁军只能依样画葫芦,知其然而不知其所以然,成品效果自然大打折扣。这种受制于人的憋屈感,如同毒蛇般噬咬着他的心。

夜幕降临,阴山脚下的工坊营地并未沉寂。水泥窑的火光映红了半边天幕,锻锤的巨响和水车的轰鸣如同永不疲倦的脉搏,在战争的废墟上倔强地律动。空气中交织着灼热、粉尘、汗水和金属的气息,构成一股粗粝而充满力量的味道。

在属于曹操的核心工坊区,一座位置最高、可以俯瞰整个营地的木制哨塔上,林风(曹操)凭栏而立。他今日换上了一身玄色常服,身形在炉火的映衬下显得格外挺拔。夜风带着寒意吹拂着他鬓角几缕散落的发丝,却无法吹动他深潭般的眼眸。他静静地俯视着下方。巨大的水车如同匍匐的巨兽在转动,带动沉重的锻锤一次次砸下,每一次撞击都如同大地的脉搏,传递上来轻微的震动。烧制水泥的窑炉口喷吐着灼热的气浪,将附近的空气都扭曲变形。远处炸药工坊附近严守的士兵身影,在跳跃的火光中如同铁铸的雕塑。

这一切喧嚣、危险、充满力量感的景象,映在他幽深的瞳孔里,如同最精密的代码流在无声地运行。他看到了秩序,一种正在被强行嵌入这个混乱时代的、由钢铁与火焰书写的崭新秩序。技术的力量,正在他意志的掌舵下,挣脱礼法和身份的桎梏,开始展现其重塑山河的伟力。水泥桥墩将在黄河天堑上崛起,钢筋骨架将撑起前所未有的坚固驰道,而火药,将继续成为他手中掌控全局、碾碎一切阻碍的终极威慑。效率,是他唯一的信仰;掌控,是通向终极秩序的唯一路径。

杜畿悄无声息地出现在哨塔下方,恭敬地垂手侍立。他刚刚完成了工坊的第二次夜巡和人员清点。

“讲。”林风的声音不高,却清晰地穿透了夜风。

“禀主公,”杜畿沉稳地汇报,“今日‘青泥’出窑三炉,按新法试压,硬度和胶结力均达到预期,碎石配比还需微调。铁筋锻打符合规制者,已积存一千二百根。火药工坊……”他顿了一下,声音更低,“吴匠所配‘神火粉’,经试爆三份,威力稳定。夏侯将军适才巡视时……略有惊扰,幸无大碍。另,各工棚匠人…闻听主公军功议赏之令,士气大振。”

林风微微颔首,目光依旧投向下方的喧嚣之地,仿佛在欣赏自己亲手推动的、正在轰鸣作响的杰作。“甚好。马钧所请水力鼓风机图纸,予他。让他放手去试。告诉吴匠,火药配比乃核心机密,宁可产出稍缓,绝不可失之毫厘。敢泄密者,”他的声音依旧平静,却听得杜畿心头一凛,脊背瞬间渗出冷汗,“夷三族。”

“唯!”杜畿躬身应诺,不敢有丝毫怠慢。

林风的目光扫过远处袁军工坊区那片相对黯淡、混乱的景象,嘴角几不可察地向下抿了一下,带着一丝冰冷的嘲弄。技术的鸿沟,正在无声无息地拉大。这是无形的壁垒,比十万雄兵更能区分敌我。

就在这时,一阵急促而略显沉重的脚步声从木梯传来。典韦高大的身影出现在哨塔平台上,他抱拳施礼,声音洪亮:“主公!许都加急密件!荀令君亲笔!” 他双手递上一卷用油纸包裹严密的竹筒,火漆封口完好。

林风眼神微凝,伸手接过竹筒。指尖发力,咔哒一声,火漆碎裂。他迅速展开里面的帛书,就着哨塔上摇曳的风灯光亮看去。

帛书上的字迹是荀彧(原生)特有的端凝庄重,但字里行间透出的信息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凝重:

“袁绍返邺城途中,于馆驿再度吐血,昏迷半日方苏。审配、郭图力主速归,田丰、沮授建言暂驻河内休养。邺城内,袁谭、袁尚各聚心腹,往来频繁。辛毗、逢纪奔走其间,似有所谋。袁氏诸子之争,已趋台面。另,邺城工坊近日动作频繁,沮授亲督,广征工匠,但多为仿造我方器物,成效不彰。然其大肆搜罗硝石、硫磺之举,意图不明,恐效‘神火’之事,不可不防。”

林风的目光在“袁绍再度吐血”、“袁谭袁尚之争台面”、“广征工匠仿造器物”、“大肆搜罗硝石硫磺”几行字上停留了数息。夜风吹拂着帛书的边缘,发出细微的抖动声,如同某种危险的预兆。

他缓缓卷起帛书。深邃的目光再次投向脚下的工业洪流,又越过黑暗,仿佛看到了那座即将陷入继承人风暴中心的邺城。水泥窑中翻滚的灰绿浆液、锻锤下通红的铁条、炸药坊内危险的粉末……这些将重塑山河的力量,此刻,似乎也正在人心欲望的驱使下,滋生出新的、更加危险的野心分支。

“火药……”林风心中无声地咀嚼着这两个字,如同在掂量一枚冰冷的砝码。他赋予它的力量,绝不允许落入无法掌控或意图叵测之人手中。袁尚?袁谭?亦或是那个在袁绍病榻旁暗中布局的老谋士沮授?无论谁试图染指,都必须付出难以承受的代价。

“传令。”林风的声音在夜风中显得格外冷冽清晰,是对典韦,也是对肃立一旁的杜畿,“格物院选址定于邺城西北,毗邻铜雀台旧址。命满宠,半月内清除地面所有无关人等,划为禁地。调徐晃率中坚营进驻,无我手令,擅入者,格杀勿论。”

“唯!”典韦和杜畿同时凛然应诺,心头都感受到了那字里行间弥漫开来的、比阴山寒风更加刺骨的杀伐之意。格物院,这个尚在图纸上的最高学府和研究重地,其选址本身就蕴含了强烈的政治和军事意图——靠近权力中心(邺城),毗邻象征性建筑(铜雀台旧地),并从一开始就笼罩在绝对的武力震慑之下。

林风不再言语,只是静静地站着,如同一尊矗立在时代浪尖的玄铁雕像。脚下的工坊依旧在轰鸣,那是基石正在被铸造的声音。然而,就在这象征着崭新秩序诞生的炉火重燃之地,那无孔不入的、名为权力与野心的暗流,已然嗅到了诱惑的气息,开始无声地缠绕渗透。新的战场,在硝烟尚未散尽之时,便已悄然划定界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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