破晓的微光,如同稀释的淡墨,一点点浸染着天际。帅府内,顾长钧依旧保持着沈如晦摔门而入时的姿势,僵立在满地狼藉之中。指尖夹着的烟卷早已燃尽,留下长长的灰烬,他却浑然不觉。脚下,那缕断发如同黑色的诅咒,那碎裂的玉佩折射着冰冷的光,无一不在嘲笑着他昨夜试图挽回的一切是多么徒劳。
“不复相见……恩断义绝……”
她的话语,夹杂着血书上的诅咒,在他脑中反复回响,形成一种尖锐的、几乎要撕裂他理智的嗡鸣。心脏的位置传来一阵阵窒息的钝痛,不是因为她的决绝话语,而是因为……她独自承受了那么多,而他,竟然后知后觉,甚至试图用轻描淡写的“过去”来掩盖。
副官陈铭踩着清晨的露水,如同往常一样准时来到院门外等候指示,却被眼前洞开的房门和屋内的一片狼藉惊得倒吸一口凉气。他小心翼翼地跨过门槛,视线掠过地上的碎玉断发,最终落在背对着他、如同一尊失去灵魂的石像般的少帅身上。
“少帅……”陈铭的声音带着前所未有的谨慎。
顾长钧没有回头,嗓音是彻夜未眠后的沙哑干涩,却透着一股令人胆寒的冰冷:“她呢。”
不是疑问,是陈述。他已经感知到了这屋内,除了他和陈铭,再无第三人的气息。
陈铭心头一紧,立刻意识到发生了什么,垂首道:“属下立刻去查!”他转身欲走,却被顾长钧叫住。
“等等。”顾长钧缓缓转过身,眼底布满了骇人的红血丝,下颌紧绷,那是一种极力压抑着某种即将失控情绪的可怕平静。“调我亲卫队,封锁所有通往码头、火车站、汽车站的要道。严查所有出入城的女子,尤其是……带着幼童的。”他的目光扫过空荡荡的摇篮,那里面还残留着念雪身上淡淡的奶香,这味道此刻却像毒药一样腐蚀着他的心肺。
“全城戒严,秘密进行,不得惊扰市民,但若有阻拦,格杀勿论。”最后四个字,他几乎是咬着牙根挤出来的,带着不容置疑的铁血意味。
“是!”陈铭心头巨震,知道少帅这是动了真怒,亦或是……陷入了某种极致的恐慌。他不敢多言,立刻领命而去。
帅府这部庞大的战争机器,因为一个女人的离去,开始以前所未有的效率疯狂运转起来。命令一道道发出,一队队穿着灰色军装、荷枪实弹的士兵悄无声息地涌入尚在沉睡的街道,设下明卡暗哨。便衣侦缉队的人像猎狗一样被放了出去,搜寻着一切可能的线索。
顾长钧走到那扇紧闭的房门前,伸出手,却迟迟没有推开。他仿佛能透过门板,看到她昨夜是如何强撑着收拾行装,是如何抱着他们的女儿,如同受惊的鹿,决绝地逃离他。她去了哪里?南洋?去找陆文清?这个念头如同毒蛇,狠狠噬咬着他的心脏,带来一阵尖锐的嫉妒与恐慌。
他猛地收回手,转身大步向外走去。他不能在这里空等,他必须亲自去找她!
半个时辰后,顾长钧的汽车停在了城西一家不起眼的旧书铺前。这里是帅府情报网络的一个隐秘节点。掌柜的见到他,吓得魂飞魄散,连忙将他引入内室。
“昨夜,可有什么异常?”顾长钧的声音低沉,带着无形的压力。
掌柜的冷汗涔涔,仔细回想,最终摇了摇头:“回少帅,并未……等等,”他忽然想起什么,“昨夜打更的老赵似乎提过一句,约莫三更天时,好像看到个黑影从帅府后墙那边翻出来,抱着个包袱,往南城码头方向去了,他还以为是哪个手脚不干净的下人,没敢多管闲事……”
南城码头!
顾长钧眸中寒光一闪!果然是要去南洋!
他不再多问,转身就走。汽车引擎发出咆哮,朝着南城码头疾驰而去。然而,当他们赶到时,码头上早已人声鼎沸,最早一班开往南方的客轮已在半个时辰前离港。茫茫江面,只剩下船只远去的黑点和翻滚的浊浪。
顾长钧站在冰冷的江风中,望着那消失的航迹,拳头死死攥紧,骨节发出咯咯的声响。一种前所未有的无力感攫住了他。他手握重兵,可以掌控这座城市的生杀大权,却连一个想要离开他的女人都留不住。
“查!那班船的目的地,沿途停靠的码头,所有可能下船的地方,都给我派人去堵!发电报给沿线所有我们的人,严密监视!”他几乎是咆哮着下达命令,“还有,去查陆文清!查他现在的下落,查他最近有没有和南洋通过信!”
他像一头被彻底激怒的困兽,在自己的领地里焦躁地踱步,眼神凶狠得吓人。下属们噤若寒蝉,大气不敢出。
整个城市,在这看似平静的清晨之下,暗流汹涌。无形的罗网正在撒开,缇骑四出,只为寻觅那一道单薄而决绝的身影。
而此刻的沈如晦,又在何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