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下来的几日。
林洋到访陈阳院落的次数,明显频繁了许多。
自从上次那场近乎摊牌,却又在最后关头,被林洋以无赖方式糊弄过去的谈话之后。
两人之间的关系非但没有变得疏远,反而诡异地熟络了不少。
陈阳心中似乎也多了几分底气。
毕竟。
他自觉掌握了林洋的秘密。
尽管对方死不承认……
但这就像一根无形的线,牵连着两人,让彼此之间的试探与戒备,都蒙上了一层心照不宣的微妙色彩。
这一日。
阳光和煦。
微风拂过院落中新栽种的几丛灵竹,发出沙沙的轻响。
就在这静谧的氛围中。
一阵幽幽的琴音自陈阳的院内流淌而出。
琴音清越。
时而如溪流潺潺,时而如春风化雨,带着一种奇异的安抚心神,梳理灵力的韵律。
林洋一袭月白长衫,端坐于石凳之上。
修长的手指在古拙的木琴琴弦上娴熟拨动。
他神情专注,眼帘微垂,长长的睫毛在阳光下投下淡淡的阴影。
而陈阳则盘膝坐在他对面的蒲团上,双目微阖。
伴随着那玄妙的琴音,缓缓运转体内功法,引导着灵力在经脉中循环周天。
琴音仿佛拥有某种神奇的魔力。
如同最温和的水流,洗涤着陈阳经脉中那些因强行催动血肉之力,以及与杨天明激战而留下的细微暗伤与滞涩之处。
他能清晰地感觉到……
原本有些躁动不安的灵力,在那琴音的引导下,逐渐变得温顺平和,运行起来愈发顺畅。
连带着气息也变得更加绵长深厚。
一曲终了。
余音袅袅。
林洋抬起眼帘,看向陈阳,嘴角含着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问道:
“陈兄,感觉如何?”
陈阳缓缓睁开双眼,眸中精光内蕴。
他长长吐出一口浊气,只觉得周身舒泰,灵台清明。
不禁赞道:
“妙极!你这琴音,果真神异。不过数日,我经脉中的暗伤便已恢复了七七八八,连灵力都似乎凝练浑厚了几分。”
林洋点了点头。
对于陈阳的夸赞似乎早已习惯,只是淡淡一笑。
陈阳心中一动,想起一事。
他伸出手。
心念微动。
一个普通的玉瓶便出现在手中。
打开瓶塞,往外倾斜,倒入掌心。
那条被命名为通窍的奇异蚯蚓,正懒洋洋地蜷缩着,偶尔微微扭动一下身体。
“此物,便是当日现世的青木门祖师之宝,通窍!”
陈阳伸手,将其展示给林洋看。
这东西自从那日在广场上现身后,早已不是秘密。
门内许多弟子都曾目睹。
倒也没什么需要刻意隐瞒的。
“只是不知为何,它如今似乎陷入了沉眠,气息内敛,远不如那日活跃。”
陈阳想要询问这通窍的来历。
是否和外海有关。
然而。
就在通窍出现的瞬间,原本气定神闲的林洋,脸色骤然一变!
他像是看到了什么极其可怕,令人作呕的东西一般。
猛地向后仰了仰身子。
脸上闪过一丝难以掩饰的厌恶与惊惧,连连摆手道:
“快拿走!拿走!收起来!”
陈阳见他反应如此剧烈,心中微微诧异。
但还是依言将通窍收回了玉瓶中。
他回想起那日杨家三位结丹修士,见到通窍时,似乎也流露出过类似的忌惮神色。
再联想到杨天明被通窍钻入体内后,那鳞片剥落,痛苦不堪的凄惨画面……
一个念头在陈阳心中升起:
“莫非这祖师之宝通窍,对于拥有特殊血脉的杨家之人,以及林洋这种海外生灵,有着某种天然的克制或者说……威慑作用?
不过。
转念一想。
或许也并非如此复杂。
可能林洋只是单纯的不喜欢,甚至害怕这类的生物?
就像赵嫣然,过去看到毛虫之类的东西,也会吓得花容失色,惊叫躲避。
这倒也说得通。
见陈阳将玉瓶收起,林洋这才松了口气,拍了拍胸口,仿佛心有余悸。
他缓了缓神色,才说道:
“因为此物,如今门内弟子之中,可有不少关于陈兄你的传言。”
“哦?什么传言?”
陈阳好奇道。
他这几日深居简出,倒是没太关注外界的议论。
林洋用折扇轻轻敲着手心,笑道:
“都说陈兄你,或许是青木门开派祖师,青木真人转世!”
“否则,何以能得这失踪数百年的祖师之宝主动认主?”
“此等机缘,绝非寻常弟子可以拥有。”
陈阳闻言一愣,失笑道:
“转世?这未免太过荒诞离奇了。”
“荒诞?”
林洋挑了挑眉:
“如今陈兄可是站在了青木门弟子辈的顶点,万众瞩目。”
“弟子们都在议论,说如今的宗主是欧阳华掌门,下一任宗主,按资历和修为,很可能便是灵剑峰的沈红梅沈长老。
“而沈宗主之后呢?多半就要轮到你这掌门亲传,陈兄你了!”
他顿了顿,语气带着几分戏谑:
“他们连传承顺序都给你安排好了。”
陈阳听了,只是不置可否地笑了笑。
掌门之位?
他眼下只想尽快筑基,提升实力,对于那遥远未来的权柄,并无太多念想。
然而。
林洋提及沈红梅三个字,却让陈阳心中不由自主地微微一颤。
确实。
自从欧阳华师兄离开宗门,将代宗主之位交给沈红梅后。
她便忙碌于处理宗门事务,几乎很少能见到身影了。
自己也有好些日子,未曾与她私下相见了。
“不过话说回来。”
林洋话锋忽然一转,双眼灼灼地看向陈阳,带着毫不掩饰的探究之意:
“他们还传闻,陈兄你这个‘下下任宗主’,和‘下一任宗主’沈红梅,沈长老之间,可是关系匪浅,非比寻常啊……”
他身体微微前倾,压低了声音,语气带着一丝逼问:
“陈阳,我还没好好问你呢!”
“你体内那煌灭剑种,究竟是如何得来的?”
“还有,那一日与杨天明交战,沈红梅的贴身飞剑……寒梅剑,为何会从你的储物袋里面出来?”
“你莫非和沈红梅有什么匪浅的关系?”
陈阳被问得一愣。
他想起之前与杨天明交战时,命悬一线之际……
林洋在远处传音,不关心战局,反而最先问的也是这件事。
没想到事情过去这么久。
他竟还耿耿于怀!
此刻又旧事重提。
陈阳努力回忆了一下,试图给出一个合理的解释:
“或许……或许确实是因为我修行刻苦,心志坚毅,所以……被沈前辈看重了吧?”
他语气有些不确定。
“看重?”
林洋眯起了眼睛,显然不信。
陈阳硬着头皮,点了点头。
努力让自己的表情看起来真诚一些:
“对,就是如此。沈前辈曾言,愿做我修行路上的贵人,扶持我前行……想必,是我的坚持与努力,打动了她!”
他这番话说得面不改色。
心中却是在飞速思索,自己究竟有哪一点能被沈红梅那般人物看重?
思来想去……
似乎也只有自己对修行那股近乎偏执的执念,与拼劲了。
然而。
脑海中却不合时宜地浮现出,当初在沈红梅洞府中的那一幕。
雾气氤氲的冷泉中,沈红梅亲自为他种下煌灭剑种。
那朦胧的雾气里面,那若隐若现的曼妙身姿。
陈阳有时会在夜深人静时不由自主地想:
那一日……
遮蔽了视线的……究竟是那冰寒泉水升腾起的雾气?
还是……前辈身上那层薄如蝉翼的轻纱?
“我不信!”
林洋斩钉截铁地说道。
目光锐利如刀,死死盯着陈阳的脸。
忽然。
他像是发现了什么,伸手指着陈阳的耳朵,语气带着一丝深究:
“你耳朵红了!你在撒谎!”
陈阳一怔。
下意识地摸了摸自己的耳垂,果然有些发烫。
他强自镇定道:
“你……你怎么知道我撒谎?”
林洋哼了一声,道:
“赵嫣然过去说过,你每次撒谎或者心虚的时候,耳朵根就会先红起来!看来果然不假!”
陈阳瞬间无语。
心中暗骂赵嫣然这女人真是有病。
这种细微的习惯,居然也跟别人说!
林洋则像是抓住了把柄,庆幸地说道:
“幸好你现在还没有筑基,无法完美控制肉身细微反应,我还能看得出来。”
“等你将来筑基了,肉身掌控自如,岂不是要天天对着我撒谎……”
“快说!”
“沈红梅到底为何要如此不遗余力地帮助你?
“总得有个真正的缘由吧!”
陈阳看着林洋那副不得到答案,誓不罢休的眼神,像是被抽走了力气般,泄气地叹了口气。
他摇了摇头。
目光有些茫然地望向庭院中的翠竹。
喃喃低语道:
“我……我也不知道啊。”
这一次。
他的语气带着真实的困惑,与一丝不易察觉的怅惘。
“我是真的不知道,自己身上究竟有哪一点,值得沈前辈那般人物如此看重。”
“但我很清楚,在我还只是一个挣扎在底层的杂役弟子时,她便注意到了我,给予了庇护,赠我飞剑。”
“之后传授剑诀,种下剑种……”
“她的的确确,是我修行路上最大的贵人!”
“我心中唯有感激,只盼将来修为有成,能够报答她的恩情。”
陈阳的声音很轻。
却透着一种真诚。
只是那眼底深处……
除了感激,似乎还隐藏着一些更为复杂,连他自己也未必看得分明的情绪。
那横亘在炼气与筑基大圆满之间的巨大鸿沟,让他将某些朦胧的念头,死死地压在了心底。
那或许。
只是一种不切实际的奢望……
林洋听完他这番发自肺腑的话,沉默了片刻。
忽然撇了撇嘴,语气带着一丝复杂,问道:
“她是你的贵人,那我呢?我就不是了吗?我传你身法,为你抚琴疗伤,关键时刻助你对敌……难道就不算贵人了?”
陈阳被他这突如其来的攀比,弄得有些哭笑不得,连忙安抚道:
“算,算,当然也算!林洋,你自然也是我的贵人。”
他摇了摇头,转移话题道:
“还是继续抚琴吧,我感觉这几日听你弹琴,获益良多。”
他这倒是真心话。
林洋的琴音对于疗伤和稳固修为,确有奇效。
“不,我不想弹了。”
林洋却忽然抱起了木琴,别过脸去。
陈阳一愣:“为何?”
“因为我觉得,我就算弹得再好,你也听不懂。”林洋语气闷闷的。
陈阳闻言,并未生气,反而认真地沉思了许久,然后郑重地点了点头,坦然道:
“你说的对。”
这下轮到林洋神色一僵,愕然转头看向他:
“嗯?”
他本以为陈阳会反驳或是安慰几句。
陈阳一脸诚恳地说道:
“我的确不懂音律之妙,听琴也只听出了对修炼有益,着实是浪费了林师弟你的琴艺。”
“所以,我有个想法,不如你教我琴音如何?”
“待我学会了,便可自给自足,你也就不用每日辛苦跑来我这里抚琴,耗心费神了。”
他这番话,本是出于体谅林洋的考虑。
觉得老是麻烦对方不好。
然而。
林洋听到这些话语后,脸色瞬间就变了!
他猛地站起身,一把将木琴紧紧抱在怀里,转身就要往院外走。
陈阳见状,连忙起身问道:
“林师弟,你去哪里?”
林洋头也不回,声音硬邦邦地传来:
“没什么,我回去了,回琴谷了!”
陈阳虽然觉得他这气生得有些莫名其妙,但还是跟着起身,说道:
“我起身送送你吧。”
就在他刚迈出一步,院门外却忽然传来一阵银铃般清脆悦耳,带着欢快气息的呼喊声:
“陈大哥!陈大哥你在吗?”
陈阳脚步一顿。
转身先去打开了院门。
两道俏丽的身影立刻映入眼帘,如同两道明媚的春光,瞬间照亮了院门。
正是柳依依和小春花两人。
“陈师兄!”
小春花蹦蹦跳跳地先窜了进来,脸上洋溢着灿烂的笑容:
“我和柳姐姐来串门啦!”
她扬了扬手中提着的几个油纸包,和一个密封的小坛子:
“柳姐姐特意带了些新鲜的灵蔬和兽肉,还酿了些清甜的果酒,说要给陈师兄你露一手,做顿好吃的呢!”
柳依依跟在后面,依旧是那副温婉娴静的模样,对着陈阳柔柔一笑,轻声道:
“陈大哥。”
两人说着便要进门。
目光随即落在了正抱着琴,站在院子中央,脸色不太好看的林洋身上。
“咦?这家伙怎么在这里?”
小春花脸上的笑容瞬间收敛,取而代之的是毫不掩饰的警惕与审视。
像只护崽的小母鸡般,立刻站到了陈阳身前半步,瞪着林洋。
她还清楚地记得,上一次妖兽暴动后,就是这个家伙把昏迷的陈阳送回来的。
虽然说是救了陈阳一命……
但在小春花看来,此人毕竟是赵嫣然那坏女人的道侣之一。
谁知道他安的什么心?
自然不可能给他什么好脸色。
柳依依也愣了一下,秀眉微蹙,带着询问的目光看向陈阳:
“陈大哥,他……?”
陈阳看了看脸色不善的小春花,又看了看面无表情抱着琴的林洋,只觉得一阵头疼。
他想了想,觉得一时半会儿也解释不清,只好含糊地说道:
“过去的事情……都揭过了。我……我不计较了!”
这话说出来,他自己都觉得有些耳熟。
似乎当初和杨天明交手时,林洋追问自己,也说过类似的话。
罢了。
暂且如此吧。
将来若林洋真对宗门不利,到时候再新账旧账一起算也不迟。
柳依依闻言。
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不再多问。
小春花却还是气鼓鼓的样子,显然并不买账。
林洋将这一切看在眼里。
尤其是小春花那毫不掩饰的敌意,让他不由得翻了个白眼,冷冷地吐出三个字:
“我走了。”
说完,再次作势欲走。
陈阳还没来得及开口挽留或者说些什么,旁边的小春花却已经抢先说道:
“走了正好!柳姐姐今天亲自下厨,还带了珍藏的果酒,等会儿我们正好不醉不归,好好庆祝陈师兄成为掌门亲传弟子!”
她这话,分明是说给林洋听的,带着几分逐客的意味。
然而。
听到下厨两个字,原本已经转身的林洋,脚步却是一顿。
他回过头,脸上露出一丝玩味,看向柳依依:
“下厨?你不是玉竹峰宋长老的亲传弟子吗?身份尊贵,十指不沾阳春水才是常态吧?还会这个?”
小春花立刻挺起胸膛,带着几分自豪说道:
“哼!柳姐姐做的菜可好吃了!陈师兄虽然早就辟谷,不需要凡俗食物,但也经常品尝柳姐姐做的酒菜呢!”
林洋眼中闪过一丝异色。
他看了看柳依依,又瞥了一眼陈阳。
脸上那冷硬的表情忽然冰雪消融。
嘴角甚至勾起了一抹意味不明的笑容。
他抱着琴,非但没有继续往外走,反而施施然地又走回了刚才的石凳旁,从容地坐了下来,慢悠悠地说道:
“既然如此……那我就不走了。反正三个人是聚,四个人也是聚,人多不是更热闹吗?”
他这副反客为主,理所当然的模样,看得小春花目瞪口呆。
小春花气得跺了跺脚:
“你、你这家伙!怎么反复无常?刚才不是说要走的吗?”
她想要上前理论,甚至动手把这讨厌的家伙推出去。
但掂量了一下对方炼气八层的修为。
再看看自己的小身板。
最终还是悻悻地缩了回来,只能用眼神表达着自己的不满。
柳依依见状,却是轻轻笑了笑。
她拉了拉小春花的手,示意她稍安勿躁,然后看向林洋,语气温和地说道:
“没关系的,林师兄既然愿意留下,那就一起吧,不过是多一副碗筷的事情。”
她顿了顿,目光转向陈阳,声音愈发轻柔:
“我不介意的,不过……一切还是要看陈大哥的意思。”
一时间。
院子里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了陈阳身上。
陈阳看着这情形。
小春花气鼓鼓。
柳依依温柔中带着询问。
林洋则是一副我就赖着了,你能奈我何的惫懒模样。
只觉得空气中隐隐有种莫名……剑拔弩张的微妙感。
让他额角隐隐作痛。
他深吸一口气,试图缓和这诡异的气氛,做出了一个决定:
“一起,就一起吧……那个,干脆人再多一点,更热闹些!我、我去找丹霞峰的朱绣师姐,还有周山师兄过来,大家一起聚聚!”
说完。
他也不等院内三人反应。
身形一闪。
便驾驭起遁光,“嗖”地一下飞出了院落。
陈阳的身影迅速消失在天际。
院落之中。
顿时只剩下了面面相觑的三人。
林洋优哉游哉地靠在石凳上,瞥了一眼还站在原地,有些不知所措的柳依依,用折扇轻轻敲了敲石桌,语气带着几分主人般的吩咐口吻:
“还愣着干什么?不是要下厨吗?快去煮饭啊!”
说完。
他便真的闭上了眼睛,抱着他那张木琴,靠在椅背上,一副闭目养神,静待开饭的模样。
柳依依:“……”
小春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