任务简报里那个被红圈死死咬住的隘口，此刻在眼前铺展开来，狰狞而沉默，嶙峋的山石如同巨兽的獠牙，参差交错，投下浓重而扭曲的阴影，将狭窄的通道切割得更加险恶。
空气凝滞，沉甸甸地压在每个人的肩头，只剩下山风在岩石缝隙间呜咽的悲鸣，还有队员们压得极低的呼吸声。
薛敏隐在一块风化的巨石后，眼神锐利如鹰隼，扫视着下方死寂的通道，她的手指在通讯器上无声地敲击出一串复杂的节奏——这是进攻的信号。
几乎在指令发出的同一瞬间，枪声撕裂了令人窒息的死寂！
“砰——！”
清脆、凛冽，带着一种近乎残酷的精准，子弹破空的声音如同冰凌碎裂。
下方隘口处，一个刚刚从掩体后探出半个身子、正鬼祟地试图架设重机枪的敌军士兵，头盔上猛地炸开一团刺目的红雾。他甚至来不及发出任何声音，身体便像断了线的木偶般颓然栽倒，手中的机枪沉重地砸在岩石上，发出一声闷响。
是冷月。
紧接着，爆炸的火光如同愤怒的巨兽般猛地窜起！
“轰隆——！”
隘口另一端，一处精心构筑、视野极佳的敌方火力点，在震耳欲聋的巨响中化作冲天而起的碎石和烟尘，爆炸的冲击波卷着灼热的气浪扑面而来，裹挟着浓烈的硝烟味和岩石粉尘。
欧阳兰得意地吹了声口哨，短促而响亮，她刚刚精准投掷的那枚特制爆破弹，时机和落点都妙到毫巅，彻底掐断了敌人侧翼的火力支援。
“干得漂亮！”童玲玲清脆的声音在通讯频道里响起，带着掩饰不住的兴奋，“干扰器起效了！他们的通讯现在全是杂音！”
时机完美！混乱的爆炸声浪成了绝佳的掩护，薛敏猛地一挥手，蓄势待发的队员们如同猎豹般从各自的藏身点闪电般扑出。枪声、爆炸声、呼喝声瞬间交织成一片狂暴的交响乐，激烈地撞击着两侧陡峭的岩壁。
陆祁紧跟在薛敏侧后方，手中的突击步枪沉稳地喷射着火舌，每一次点射都异常精准有效，迅速清理着被爆炸震懵、暴露在掩体外的零星敌人，她银色的长发在硝烟和火光中异常醒目，像一道在混乱战场中劈开血与火的冷电。
她的眼角余光，却始终锁定了高处那个几乎看不见的狙击点，冷月的每一次击发，都如同冰水浇灌在滚烫的铁板上，带来一种奇异而高效的冷却。
陆祁的心脏在胸腔里有力地搏动，一种棋逢对手的酣畅淋漓感与目睹绝技的纯粹欣赏感交织在一起，让她感到莫名的兴奋。
通道里的枪声渐渐稀疏下去，敌人仓促构筑的防线在女子炸弹小队默契如齿轮咬合般的配合下土崩瓦解，最后一个负隅顽抗的身影被薛敏干净利落地点倒，隘口重新陷入一片死寂，只剩下呛人的硝烟还在翻滚弥漫。
“目标清除！原地警戒！”薛敏的声音通过通讯器传出，带着任务完成后的沉稳。
陆祁长长地舒了一口气，战斗带来的紧绷感迅速退潮，被一种激荡的、想要分享胜利的冲动取代。她几乎是下意识地转身，目光迅速越过散乱分布的岩石和队友的身影，精准地投向高处那个刚刚放下狙击枪、正沉默起身的黑色身影。
冷月已经利落地将她的枪背在身后，动作流畅得没有一丝多余。她正要从那块俯瞰战场的岩石上跃下。
“漂亮！”陆祁的声音带着战斗余韵的微喘和毫不掩饰的赞许，清亮地穿透了硝烟尚未散尽的空气，她脸上绽开一个灿烂的笑容，右手高高扬起，掌心向前，做出一个再明显不过的击掌邀请姿势，她的眼神灼灼发亮，期待着与这个沉默寡言的狙击手分享这一刻并肩作战的默契。
然而，冷月跃下的动作没有丝毫迟滞，她轻盈落地，双脚踩在碎石上几乎没有发出声响，她甚至没有朝陆祁的方向偏一下头。那双冷冽的眸子直视前方，仿佛陆祁那充满感染力的笑容、那悬在半空等待回应的手掌，连同她整个人，都只是战场上一缕无关紧要的风。
她径直从陆祁身边走过，黑色的作战服带起一阵微弱的气流，擦着陆祁扬起的指尖掠过，走向正在检查装备的薛敏。
陆祁的手就那么突兀地悬停在半空中，掌心暴露在微凉的空气里，笑容在她脸上凝固了一瞬，随即却如同涟漪般扩散开来，化作一个更深、更带着玩味的弧度。
她极其自然地收回手，顺势捋了一下额前被汗水微微濡湿的银发，动作行云流水，没有半分尴尬，只有眼底那抹探究的兴趣，如同投入深潭的石子，漾开更深的波纹。
童玲玲小跑过来，正好看到这一幕。她的大眼睛在陆祁和冷月走开的背影之间飞快地转了两圈，凑近陆祁，压低声音，带着点替人着急的局促：“那个…陆指导员，你别介意啊。冷月姐…她一向就是这样的，对谁都不怎么说话，真的不是针对你。”她的小脸皱成一团，生怕这位新来的、看起来就很厉害的指导员误会。
陆祁侧过头，对着童玲玲温和地笑了笑，点了点头，声音轻松：“嗯，看出来了。”她的目光却并未收回，依旧追随着冷月走向薛敏汇报的清冷背影，那“看出来了”三个字，轻飘飘的，尾音里却像藏着钩子，钩住了某种名为“有趣”的东西。
——
午后的训练场被毒辣的日头烤得发烫，脚下的沙土地蒸腾起扭曲的热浪，汗水蛰得眼睛生疼，但训练科目容不得半点松懈。
陆祁靠在场地边缘一根被晒得滚烫的木桩上，目光却像被磁石牢牢吸住，紧紧追随着靶场尽头那个孤绝的身影。
冷月。
她趴伏在射击位上，姿势稳定得如同焊进了大地，阳光毒辣，空气灼热，汗水浸湿了所有人的鬓角，唯独她仿佛置身于一个独立的冰冷结界中。
“漂亮。”陆祁的声音不高，却清晰地穿透了靶场单调的枪声，她不知何时已经走到了冷月侧后方几步远的地方，手里拿着两瓶水。
她将其中一瓶微微向前递出，瓶身在炽烈的阳光下折射出一点晃眼的光斑，正好落在冷月身前一小片沙地上。“枪稳，眼毒。这么热的天，喝口水？”
冷月刚刚完成一次击发，子弹的尖啸似乎还在耳边残留，她没有任何动作，甚至没有侧头确认声音的来源，几秒钟令人窒息的沉默后，她只是极其缓慢地、以一种完全漠然的姿态，支撑起身体。她没有看那瓶水，也没有看陆祁。
她只是背起那支狙击枪，然后，迈开步子——不是走向陆祁，而是平行地、沉默地、向旁边挪动了至少三米远的距离，然后重新趴下，拉开枪栓，推入新的子弹，动作连贯，仿佛刚才旁边根本没有人，也没有那瓶递过来的水。
三米的距离，像一道无声却冰冷的鸿沟。
陆祁的手指还捏着那瓶水，瓶身冰凉的水汽凝结在她指尖，她看着冷月重新伏下的背影，嘴角不由抽了抽。
她收回手，拧开自己那瓶水，仰头灌了一大口，冰凉的液体滑过喉咙，浇不灭眼底那簇越烧越旺的火苗。
训练间隙的短暂休整，队员们散坐在树荫下，擦拭武器，补充水分，冷月独自坐在最外围一棵老槐树的阴影里，背靠着粗糙的树干，低垂着眼帘，手中一块鹿皮布依旧在缓慢、细致地擦拭着她的枪管，一遍又一遍，仿佛那是世界上唯一值得专注的事情。
阳光透过浓密的树叶缝隙，在她身上投下细碎摇曳的光斑，却丝毫暖不了她周身散发的冷意。
陆祁走到她身前几步处停下，这次没有递任何东西。她抱着双臂，姿态随意，目光落在冷月手中那支被擦拭得寒光凛冽的枪上，语气真诚：“刚才移动靶，风速突变那一枪，预判提前量抓得真准，这一手，没几个人能玩得转。”
擦拭的动作，微不可察地顿了一下。极其短暂，短暂到几乎让人以为是错觉，鹿皮布依旧在冰冷的金属上滑动。几秒钟后，一个音节才从冷月唇间逸出，低哑、短促，没有任何情绪，像一块冰掉在地上。
“嗯。”
然后，再无下文。她甚至吝于抬起眼帘。
陆祁脸上的表情没有丝毫变化，仿佛早已料到这吝啬的回应，她甚至微微歪了下头，像是在品味这个单音节的余韵，眼底的笑意却更深了，带着一种棋手看到对手走出预料中一步的兴味。
她没有再说话，也没有离开，只是安静地站在那里，目光坦然地落在冷月身上，像是在欣赏一幅名为“沉默”的画。
树荫的另一边，柳如烟正懒洋洋地摆弄着一把多功能军刀，刀锋在她纤细的指尖灵活地翻转，折射出细碎跳跃的寒光，那双风情万种的桃花眼，却一直饶有兴致地瞟着陆祁和冷月这边无声的“对峙”。
柳如烟看着陆祁被一声“嗯”打发了还泰然自若的模样，她嘴角勾起一抹洞悉一切的了然，身体微微倾向旁边正在检查装备清单的薛敏，声音压得低低的，带着惯有的慵懒和一丝看好戏的促狭：“姐大，瞧见没？银狐这是跟冰山杠上了。”螺丝刀在她另一只手里无意识地转着圈，金属摩擦发出细微的“嘶嘶”声，像这场无声交锋的背景音。“啧啧，有戏看咯。”
薛敏抬起头，目光掠过那个锲而不舍的银发身影，又落在阴影里那个依旧散发着生人勿近寒气的轮廓上，眼底闪过一丝复杂的光芒，有无奈，也有一丝难以言喻的期待。她轻轻摇了摇头，嘴角泛起一丝几不可察的弧度，“不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