钟声未歇,塔顶身影轻飘落地,动作僵硬如提线木偶。
苏璃的瞳孔在月光下微微收缩——那身玄色官袍她再熟悉不过,八品勾魂使的云纹银线在衣摆翻卷间若隐若现,可本该是头颅的位置却空无一物,唯有一盏拇指大小的黑灯悬浮着,幽绿灯焰像被风吹动的鬼火,在颈口处明明灭灭。
这是......十年前沉渊任务失踪的同僚赵九章!怨魄七号突然踉跄一步,灰衣下摆扫过满地碎砖,他盯着那官袍前襟的双鹤纹,喉结剧烈滚动,他的官袍早该随遗体葬在千机渊底,怎么会......
不是尸体,是。苏璃指尖扣紧袖中匕首,声音像浸了冰碴,用死人衣冠承载灯影意识,远程操控的提线偶。她想起方才扯断的听心索,后槽牙咬得发酸——对方察觉通讯中断,派了个活饵来探虚实。
话音未落,突然抬起手臂。
它的关节没有弯曲,整条胳膊像被无形的线拽着平举,掌心裂开一道细缝,那盏黑灯竟从中钻了出来,灯焰骤然拔高三寸,发出类似指甲刮擦铜盆的刺耳低鸣。
地面六道环形凹痕同时泛起暗红光芒,阴煞之气顺着砖缝窜出,在塔内凝成浑浊的雾。
阿幽的灯笼焰猛地一缩,灯壁上字的金纹开始闪烁——这是预警阴阵即将激活的信号。
它靠灯焰共鸣定位我们!小烬九条狐尾在身后炸成红雾,第四尾尖端的狐火凝成金芒,团绒,学刚才那声——但反着来!它话音刚落,团绒已经弓起背,粉肉垫在苏璃肩头一按,尖细的猫叫突然逆转了频率,像一串被倒放的银铃。
阿幽的灯笼口同时喷出淡金色静火,火星子撞在黑灯焰上,溅起细碎的幽绿星芒。
黑灯焰顿时晃了三晃,抬起的手臂地垂落半寸。
苏璃眼睛一亮,右手探进图鉴空间,指尖触到那卷《破妄符箓》时,掌心传来熟悉的温凉。
她抽出一张断念符,指诀一引,符纸地燃成金光,直扑悬浮的黑灯。
嗤——符纸缠上灯体的瞬间,黑灯发出非人的尖啸,灯傀的官袍无风自动,双臂暴长三尺,骨节错位的脆响混着阴风灌进众人耳中。
怨魄七号低吼一声,手腕翻转抖出勾魂索,银链缠上灯傀双臂的刹那,他脖颈的骨节发出令人牙酸的摩擦声:赵兄!
若你残魂还在,便眨一下灯!
幽绿灯焰突然暗了一瞬,又重新亮起——虽然只闪了零点三息,却让苏璃的呼吸陡然一滞。
她迅速又掷出一张缚灵符,同时对阿幽轻喝:本命灯炎!阿幽的灯笼焰地涨成赤金,顺着符纸纹路钻进黑灯,金红与幽绿在灯体内剧烈翻涌,照得灯傀官袍上的云纹泛出诡异的紫。
看里面!团绒突然扑到苏璃发顶,肉垫拍着她的额头尖叫。
苏璃眯眼望去,黑灯表面裂开蛛网般的细纹,内里竟浮现出一张痛苦的人脸虚影——那是个四十来岁的男人,左眉骨有道旧疤,与怨魄七号方才的描述分毫不差。
谁给你们这些死人穿衣服的?苏璃攥紧符纸,魂力顺着指尖狂涌,逼得人脸虚影的嘴型越张越大。
男人的嘴唇开合三次,最后拼尽全力吐出两个字的口型——。
就在黑灯即将崩解成碎片的刹那,远处突然传来一声清越的铃音。
那声音像一根细针扎进众人耳膜,虚影瞬间被幽绿吞没,灯傀的官袍地收紧,整具躯体化作漫天飞灰。
苏璃本能地抬手去接,只抓住一角残袍,指尖触到布料时黏糊糊的——竟是血。
她展开残袍,内衬里缝着块染血的小布条,字迹还未干透:第七灯不灭,执灯者不死。
执灯者......苏璃默念这三个字,后颈的寒毛根根竖起。
她忽然想起生母手札里夹着的碎页,上面也写过执灯司暗中豢养灯灵的猜测,当时只当是旧时代的疯话,如今看来......
姐姐......团绒的声音突然变得闷闷的。
苏璃低头,见它正仰头望着塔顶破洞外的月亮,蓝眼睛里泛着水光,它在哭。
月亮当然不会哭。
苏璃顺着它的视线看过去,这才发现夜校方向的灯火比平时亮了三倍——原本该在子时熄灭的魂灯,此刻像一片燃烧的星海,将城北的雾都染成了暗红。
她将残袍塞进图鉴空间,指尖轻轻抚过阿幽温热的灯壁。
小烬跳回她肩头,狐尾卷住她的耳垂,压低声音道:夜校的集结钟响过,现在又亮这么多灯......
去看看。苏璃扯了扯被团绒抓皱的衣领,转身走向塔门。
怨魄七号跟在她身后,突然开口:盲眼......
记下来。苏璃脚步未停,等会去查执灯司旧档——十年前沉渊任务,赵九章,盲眼。
塔外的雾不知何时散了些,能隐约看见夜校的飞檐翘角。
阿幽的灯笼焰重新变得稳定,暖黄裹着幽蓝,像颗不会熄灭的星子。
苏璃望着那片刺目的灯火,嘴角勾起一抹冷硬的弧度——他们用死人当信差,那她便把这条路,一具一具烧干净。
只是此刻的她还不知道,当她跨出荒塔的第一步,夜校演武场中央的青铜巨灯,正缓缓睁开一双由灯焰构成的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