别院的梅花开了,淡红色的花苞顶着雪,在灰墙的映衬下像点亮的小灯笼。李砚踩着薄雪在庭院里踱步,棉靴底碾过冻硬的泥土,发出细碎的声响。从被软禁到现在,已经过去十五天,他的《非战策》草稿写满了三卷废纸,而脑子里的念头,比纸上的字更纷乱。
他想起第一次在青川关见到的流民,那个抱着死去孩子哭嚎的妇人,孩子手里还攥着他给的木剑玩具;想起守山老人描述的“息壤无界”的上古,各族围着篝火交换物产,没有界壁,没有仇恨;想起靖安王拍案下令焚烧农田时的怒容,也想起那个偷偷给赵瑾递棉衣的士兵王大哥……这些碎片像散落在雪地里的珠子,他正试着用一根线把它们串起来。
“战争到底是什么?”李砚对着梅花喃喃自语,呵出的白气很快消散在冷空气中。在地球时,他从历史书里看到的战争是“成王败寇”的故事,是地图上疆域的变迁;可到了息壤,战争是能让土地三年不生庄稼的毒火,是百姓嘴角的黑血,是母亲怀里渐渐变冷的孩子。
他捡起块冻裂的瓦片,在雪地上画了个圈,圈里写着“人”,圈外写着“资源”。靖安王和张诚们觉得,战争是抢圈外资源的工具,抢到了就能让圈内人过得更好;可他看到的是,抢资源的过程中,圈内的人先死了大半,圈外的土地也被烧得没法长东西了。
“这不是生存,是自杀。”李砚用瓦片把“资源”两个字划掉,改写成“共生”。他想起界壁四脉的光,木脉靠水脉滋养,土脉靠石脉稳固,谁也离不了谁。人族和异族是这样,人族内部的各国又何尝不是?
赵瑾送饭来时,看到雪地上的字,蹲下来指着“共生”问:“先生,这是什么意思?就像咱们和青川关的流民,互相帮衬着活下去吗?”
“对,差不多就是这个意思。”李砚笑了,少年的理解比他的文绉绉的解释更透彻,“你看啊,咱们给流民治病,他们就会帮咱们传递消息;咱们不烧炎国的农田,将来收复失地,那里还能长出粮食,养活着咱们的士兵和他们的百姓。”
他突然想起地球的“生态链”理论,在息壤,这理论变成了更直白的现实:破坏一环,整个链条都会崩断。炎国投毒污染了青川河,不仅害了靖安王的百姓,也让下游的炎国村庄遭了灾;靖安王想烧炎国的农田,最终只会让两岸的土地一起荒芜。
“可他们为什么不明白呢?”赵瑾的眉头皱成个小疙瘩,“张诚总说‘把炎国灭了就好了’,可灭了炎国,还有凉国,还有别的国家,难道要一直打下去吗?”
李砚没回答,只是把瓦片递给赵瑾:“你画个图,看看把所有国家都打一遍,最后剩下什么。”
赵瑾接过瓦片,在雪地上画了个又一个叉,代表被灭掉的国家。最后雪地上只剩下一片狼藉的叉,连最初的“人”字都被涂掉了。少年看着自己的“作品”,突然明白了什么,眼圈红了:“最后……就没人了?”
“对,没人了。”李砚摸了摸他的头,心里像被什么东西撞了一下。他一直想在《非战策》里写些高深的道理,却忘了最朴素的事实——所有战争的终点,都是没人能赢。
那天下午,李砚把《非战策》的第一章重写了。他没再引用地球的理论,只是写下青川关流民的遭遇,写下被毒河水害死的孩子,写下那些因粮草短缺而哗变的士兵。结尾处,他写道:“战争是条死路,走得越远,回头的路越窄。唯有和平,能让息壤的根重新扎进土里,让所有人都能看见明年的春天。”
写完时,暮色已经漫进庭院,梅花的影子被拉得很长。李砚望着紧闭的院门,突然不觉得那么压抑了。靖安王软禁了他的身体,却困不住这些想法。就像雪地里的字会被新雪覆盖,但种子落在土里,春天总会发芽。
接下来的日子,他不再每天计算被软禁的天数,而是把更多精力放在梳理思路上。他想通了“人族内斗”和“界壁囚笼”的关系——就像一个人自己打自己,只会让外人趁机占便宜;他想通了“止战”不是软弱,而是让息壤喘口气的机会,就像人累了要休息,土地也需要休养生息。
赵瑾带来消息,说青川关的流民自发组织起来,在烧毁的营寨旧址上开垦荒地,他们说“李先生说了,土地不能一直闲着”。李砚听到时,正对着梅花发呆,突然笑出了声。
他知道,改变已经在发生了。不是靠他的《非战策》,而是靠那些在苦难里依然想好好活着的人。他们或许不懂什么大道理,却本能地知道,烧杀抢掠换不来活路,只有种下种子,等着发芽,才是正经事。
雪又开始下了,李砚把新写的草稿递给赵瑾,纸页上还带着他的体温。“告诉他们,”他望着院墙外的方向,声音不大却很坚定,“春天总会来的,咱们得准备好迎接它。”
庭院里的梅花,在雪中轻轻摇晃,像是在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