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寂。凝固的血腥气被撞开的门洞灌入的冷风搅动,在破败的柴房里打着旋儿。尘埃在浑浊的光线里飞舞,如同死魂灵无声的叹息。墙壁上那个浓黑如墨、边缘泛着暗金光泽的“滚”字,像一只冰冷的眼睛,无声地俯瞰着这片狼藉的屠宰场。
景云岫瘫倒在冰冷粘稠的血污泥泞里,身体如同被抽空了所有骨骼的皮囊,软塌塌地贴着地面。意识在极致的虚脱和剧痛的双重碾压下,沉浮于一片混沌的黑暗之海。每一次微弱的呼吸都像是破风箱最后的挣扎,带起胸腔深处撕裂般的灼痛和喉头浓得化不开的铁锈腥甜。
脊椎断裂处的酷刑并未因意识的模糊而减轻分毫。它像一根烧红的铁钎,深深楔入骨髓深处,每一次心跳都带动着断骨茬在神经末梢上疯狂刮擦,发出无声却足以撕裂灵魂的尖啸。这具身体,早已超越了承受的极限,仅靠着一股被玉扣强行点燃、又被空间淬炼过的、近乎非人的意志力在死死支撑。
门外,官差和刘胖子仓惶逃窜的脚步声、惊骇的嘶吼、甚至有人摔倒的闷响,如同隔着一层厚厚的水幕,模糊而遥远地传入耳中。但这些声音,此刻却如同天籁!它们代表着……暂时的安全!那墨尘公子的一字之威,竟真如神魔降世,瞬间惊退了索命的恶鬼!
一丝极其微弱、几乎无法察觉的意念波动,在景云岫残破的意识深处艰难地凝聚。她“看”到了——墙壁上那个墨迹淋漓、散发着冰冷威压的“滚”字。那是她意识的分身,墨尘公子,在耗尽最后一丝力量前留下的烙印。
墨尘……消散了。
这个念头如同冰冷的针尖刺入混沌。那具在混沌空间强行凝聚、灌注了漩涡反哺的磅礴能量、甚至短暂拥有了独立形态的分身,在爆发出那惊世一字后,如同被戳破的幻影,瞬间崩散成了漫天墨色的流萤,彻底湮灭在现实的空气中。
代价……
一股难以言喻的、源自灵魂本源的巨大空虚感和撕裂般的剧痛猛地席卷而来!比脊椎的断痛更加深入骨髓!仿佛有一块血肉被硬生生从意识核心上剜去!景云岫的身体在血污中剧烈地痉挛了一下,喉咙里发出如同濒死野兽般的“嗬嗬”气音,一大口粘稠的、颜色暗沉如同淤积淤泥的污血再次从嘴角涌出,无声地洇入身下的泥泞。
反噬!空间分身强行凝聚又瞬间溃散带来的恐怖反噬!如同被无形的巨锤狠狠砸中了精神核心!意识如同被投入了沸腾的油锅,无数细小的、灼热的针尖疯狂穿刺着每一寸思维!视野彻底被一片猩红与黑暗交织的狰狞色块覆盖,尖锐的耳鸣如同亿万只毒蜂在颅内疯狂嗡鸣!
玉扣……
在意识即将被这双重剧痛彻底撕碎的边缘,一点冰凉而顽固的触感,从紧贴着脸颊的右手掌心传来。
是那枚玉扣!
它还在!紧贴着她冰冷的皮肤,散发着一种微弱却异常清晰的凉意。这凉意如同溺水者抓住的最后一块浮木,强行拽住了她滑向深渊的意识。
景云岫用尽残存的所有意志力,艰难地驱动着几乎失去知觉的右手手指。指尖痉挛着,如同冻僵的枯枝,一点点、极其缓慢地收拢,将那枚灰扑扑、布满裂纹的玉扣死死攥紧在掌心。
就在指尖用力收拢、玉扣冰冷的棱角硌入掌心肌肤的刹那——
嗡!
一股极其微弱、却带着强烈刺痛感的冰冷气流,毫无征兆地从玉扣深处猛地窜出!如同一条细小的冰蛇,瞬间钻入她的掌心,沿着手臂的经络猛地向上窜去!
冰冷!刺痛!如同被无数根冰针同时扎入!
但这股冰冷气流所过之处,那如同沸腾岩浆般灼烧着灵魂的分身反噬剧痛,竟如同被浇上了一盆冰水,瞬间被压制、冻结!虽然痛苦依旧存在,却不再是无序的狂暴肆虐,而是变成了一种更加凝练、更加……可控的冰冷刺痛!
这感觉……像是一种……淬炼?!
景云岫浑浊的瞳孔深处,那点几乎熄灭的鬼火猛地一跳!
玉扣在吸收分身溃散的能量?或者说……在强行梳理、镇压这狂暴的反噬?!
她死死攥紧玉扣,如同抓住唯一的救命稻草。任由那股冰冷的刺痛感在体内流窜、冻结着精神层面的创伤。虽然身体的剧痛依旧,但意识核心那被撕裂般的空虚感和灼烧感,却在玉扣这股诡异力量的梳理下,逐渐稳定了下来。
一种前所未有的、冰冷而清晰的感知,如同被擦拭干净的镜面,在混乱的意识中缓缓浮现。
精神力!
她清晰地“感觉”到了!一股微弱却异常凝练、如同被千锤百炼过的冰冷气流,正盘踞在意识核心深处!它不再是之前那种狂暴汹涌的能量洪流,而更像是一泓深潭,沉静、内敛,散发着一种近乎实质的寒意!
这就是……漩涡反哺、分身凝聚、最后又被玉扣强行淬炼镇压后……残存的精神力本源?!
虽然微弱,却无比精纯!无比……可控!
景云岫的心脏在残破的胸腔里狂跳起来!不是因为激动,而是因为一种冰冷的、掌控力量的狂喜!她尝试着,小心翼翼地调动起一丝这凝练如冰的精神力,如同操控一根无形的丝线,缓缓探向自己的躯体——
嗡!
感知瞬间被放大!清晰得令人心悸!
她“看”到了自己残破不堪的身体——脊椎第三节处那狰狞的骨裂断口,如同被砸碎的瓷器,骨茬参差,深深嵌入周围肿胀发紫的肌肉筋膜之中!断裂的神经末梢如同被扯断的电线,在剧痛中疯狂地释放着混乱的电信号!肺部被断骨挤压变形,每一次呼吸都伴随着肺泡撕裂的细微声响!胃袋因乌头草和空间反噬的摧残而痉挛抽搐,内壁布满了细密的出血点!全身肌肉因过度透支和剧痛而僵硬如铁,布满了撕裂的伤痕!
一幅由痛苦构成的、触目惊心的地狱图景!
但在这幅图景中,景云岫的意识却如同一个冰冷的旁观者。没有恐惧,没有绝望。只有一种近乎残酷的冷静分析。
这具身体……还能动吗?
她尝试着驱动那丝精神力,如同最精密的探针,刺向腰腹以下那片彻底失去知觉的区域。
冰冷的精神力触角小心翼翼地探入断裂的脊髓深处。那里是一片死寂的废墟,神经信号如同被彻底掐断的河流,消失在断裂的尽头。没有回应。只有一片永恒的、冰冷的黑暗。
果然……彻底瘫痪了。
这个认知并未带来任何情绪波动。她早已接受。目光(精神感知)转向还能勉强控制的左臂。精神力丝线缠绕上去,如同无形的提线,尝试着驱动左臂的肌肉纤维。
嗡!
左臂猛地一颤!一股强烈的、撕裂般的剧痛从肩胛骨处传来!精神力丝线瞬间溃散!驱动失败!强行用精神力操控这具重伤濒死的残躯,如同用脆弱的丝线去拉动千钧巨石,不仅徒劳,反而会加剧身体的崩溃!
不行……身体是牢笼……暂时无法突破……
景云岫的意念冰冷地做出判断。那么……只能依靠这刚刚获得的精神力本源,做点别的……
她的精神感知如同无形的雷达,瞬间扫过整个柴房!
尸体!三具!散发着浓烈的腐臭和血腥!这是最大的隐患!必须处理!
银子!三百两!藏在破水缸底部的泥灰里!那是她唯一的资本!
还有……门外!官差虽然被惊退,但绝不会善罢甘休!刘胖子那个小人,更会像跗骨之蛆般纠缠!时间……紧迫到极致!
一个冷酷而高效的计划瞬间在冰冷的思维中成型。
精神力!这就是她此刻唯一的工具!
她再次凝聚起一丝凝练的精神力。这一次,目标不再是驱动身体,而是……感知!操控!如同无形的触手!
精神力丝线无声无息地蔓延开来,精准地探向墙角那口破水缸!穿透厚厚的泥灰,如同探入浑浊的水底,瞬间锁定了那些被深埋其中的、散发着冰冷金属光泽的碎银和铜钱!
三百两!一个不少!
意念微动!精神力丝线如同灵巧的章鱼触手,瞬间缠绕上其中一块最大的碎银!用力一“拽”!
纹丝不动!
银块沉重,深陷泥灰,仅凭一丝微弱的精神力,根本无法撼动!
景云岫眼神一厉!意念猛地集中!那丝精神力瞬间被压缩、凝聚!如同无形的钻头,狠狠刺向银块周围的泥灰!
噗!
泥灰被精神力强行排开一丝缝隙!银块微微松动!
成了!
她不再尝试移动银块,而是将精神力化作无数根极其细微的“针”,如同织网般,瞬间覆盖住水缸底部所有的银钱!精神力“针”刺入泥灰缝隙,如同无数只微小的撬棍,同时发力!
哗啦!
一阵极其轻微、却异常清晰的金属摩擦声在寂静的柴房中响起!水缸底部厚厚的泥灰如同被无形的力量拱起!大大小小的碎银和铜钱,如同被水流冲刷般,纷纷从泥灰深处翻滚而出,暴露在冰冷的空气里!
三百两!尽数显现!
景云岫眼中寒芒一闪!精神力丝线再次探出,如同最精准的机械臂,瞬间缠绕上其中一块约莫二两重的碎银!这一次,不再是尝试移动,而是……包裹!渗透!
嗡!
精神力如同冰冷的液体,瞬间包裹住那块冰冷的银块!一种奇异的连接感建立起来!她甚至能“感觉”到银块冰冷的棱角和细微的重量!
意念驱动!起!
那块二两碎银,在精神力丝线的牵引下,如同被无形的丝线吊起,极其缓慢地、颤颤巍巍地……从水缸底部悬浮了起来!
成功了!
虽然速度慢得如同蜗牛爬行,虽然精神力消耗巨大,虽然每一次细微的移动都牵扯着意识核心的刺痛……但,成功了!她能用精神力操控物体!
景云岫没有丝毫停顿!精神力丝线如同灵巧的鞭梢,卷起那块悬浮的碎银,如同投石索般,朝着柴房门口的方向猛地一甩!
嗖!
碎银划过一道微弱的弧线,穿过门洞,精准地落在了院门外那片泥泞地的边缘!发出“啪嗒”一声轻响!
紧接着,是第二块!第三块!一块块碎银、一枚枚铜钱,被精神力丝线卷起、甩出!如同天女散花般,被精准地抛洒在院门外的泥地上!叮叮当当的脆响在寂静的清晨显得格外刺耳!
她在制造痕迹!制造一个“凶手”卷款逃离的假象!银子散落门外,指向巷口方向!官差追查时,注意力会被引开!
做完这一切,精神力已消耗大半。意识核心传来阵阵针扎般的刺痛。她不敢再浪费丝毫力量。目光(精神感知)转向那三具散发着恶臭的尸体。
处理尸体……精神力无法直接分解血肉。但……可以辅助!
她的精神力再次凝聚,如同无形的撬棍,狠狠刺入离她最近那具焦尸身下的泥地!精神力疯狂搅动!如同无形的钻头,在冰冷坚硬的地面上艰难地挖掘!
噗!噗!噗!
泥土被强行翻开!一个浅坑的轮廓缓缓出现!虽然缓慢,虽然每一次挖掘都如同在意识深处刮骨,但她毫不停歇!
时间!时间就是生命!
天光彻底放亮。惨白的光线透过破败的窗棂,将柴房内的血腥狼藉照得无所遁形。空气里的腐臭混合着新鲜泥土的气息,形成一种令人作呕的怪味。
景云岫瘫倒在浅坑边缘,浑身沾满了新翻的湿冷泥土和干涸的血痂。精神力彻底枯竭,意识如同风中残烛,在剧痛和虚脱的夹缝中摇曳。身侧,一个勉强能容纳一具尸体的浅坑已经挖好,坑底还残留着精神力强行翻搅泥土留下的混乱痕迹。
她成功了。用这微薄的精神力,硬生生在冰冷坚硬的地面上掘出了一个坑。虽然浅,虽然粗糙,但足够埋下那具最碍眼的焦尸。
至于另外两具……她已无力再挖。
她艰难地转动头颅,冰冷的视线落在墙角那口破水缸上。缸底,银子已经全部被她用精神力“抛”了出去,只余下空空的泥灰。
银子……必须带走!那是她翻身的唯一资本!
精神力枯竭,身体瘫痪……如何带走?
一个更加疯狂、更加冒险的计划在她冰冷的思维中成型。
玉扣!
她再次攥紧了掌心的玉扣。那枚灰扑扑的玉扣,表面那道如同发丝般的暗红色裂纹,在微弱的光线下似乎更加清晰了一些。
空间……玲珑阁……静思殿……
她尝试着,将最后一丝残存的意念,如同细针般刺向玉扣深处!不是进入混沌空间,而是……沟通!如同开启一个……储物空间?!
嗡!
玉扣猛地一颤!一股极其微弱、却异常清晰的吸力从玉扣内部传来!目标……正是她身边那块最大的、足有十两的银锭!
有反应!
景云岫眼中寒芒爆射!意念如同无形的绳索,死死缠绕住那块银锭!同时,将玉扣的吸力引导过去!
给我……进去!
嗡——!
玉扣表面的暗红裂纹骤然亮起一丝微光!一股强大的吸摄力瞬间爆发!
嗖!
那块沉甸甸的银锭,如同被无形的巨口吞噬,瞬间消失在景云岫掌心!没入玉扣之中!
成了!
一股难以言喻的冰冷狂喜瞬间冲散了疲惫!玉扣……真的可以储物!
她毫不犹豫!意念再次驱动!精神力丝线卷起下一块碎银,引导着玉扣的吸力!
嗖!嗖!嗖!
一块块碎银、一枚枚铜钱,如同被投入无底洞般,接连不断地消失在玉扣表面!速度越来越快!玉扣表面的暗红裂纹随着每一次吸纳,都亮起一丝微不可察的红芒,如同血管般微微搏动!
当最后一块铜钱消失在玉扣中时,景云岫的意识也彻底到了极限。精神力彻底枯竭,分身反噬的剧痛如同潮水般重新席卷而来!她眼前一黑,身体猛地向前栽倒,脸重重砸在冰冷潮湿的泥土上!
就在意识即将彻底沉沦的瞬间——
嗡!
掌心的玉扣猛地传来一阵极其剧烈、如同濒临破碎般的震颤!一股灼热到几乎要融化掌心的滚烫感猛地爆发出来!玉扣表面那道暗红裂纹,竟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猛地扩散开来!如同蛛网般瞬间蔓延了小半个玉面!
噗——!
景云岫的身体如同被无形的重锤狠狠砸中!一大口滚烫的鲜血狂喷而出!意识如同被投入了绞肉机,瞬间被撕裂成无数碎片!
玉扣……裂纹……反噬!
这个念头如同最后的闪电划过黑暗。紧接着,无边的冰冷和剧痛彻底吞噬了一切。
不知过了多久。也许只是一瞬,也许是永恒。
意识如同沉入万丈冰海深处,被无边的寒冷和死寂包裹。连痛觉都似乎被冻结了。只有一点极其微弱、如同萤火般的冰冷光点,在绝对的黑暗中固执地悬浮着。
那是……玉扣的烙印?还是……精神力淬炼后的核心?
景云岫不知道。她只是本能地、用尽最后一丝残存的意志,驱动着那点微光,试图重新点亮这具残破躯壳的感知。
冷……刺骨的冷……从身下湿冷的泥土传来。粘稠的血污混合着泥浆,紧贴着皮肤,带来一种滑腻而冰冷的触感。鼻腔里充斥着浓烈到令人窒息的血腥、腐臭和新鲜泥土的土腥气。还有……一股极其微弱、却异常清晰的……铁锈般的腥甜味?从掌心传来?
她艰难地、极其缓慢地掀开沉重的眼皮。
视线模糊不清,如同隔着一层布满水汽的毛玻璃。只能看到一片昏暗的光线和扭曲的色块。但掌心那枚玉扣的触感却异常清晰——冰冷依旧,但表面……似乎更加粗糙了?那道裂纹……
她试图转动眼球,去看自己的右手。但脖颈如同锈死的轴承,纹丝不动。
就在这时——
“沙……沙沙……”
一阵极其轻微、如同枯叶摩擦地面的脚步声,极其突兀地从院门外传来!脚步声很轻,带着一种刻意的谨慎和……试探?绝非官差那种沉重粗暴的步伐!
有人来了!
不是刘胖子!不是官差!是谁?!
一股冰冷的寒意瞬间沿着脊椎断口窜上后脑!景云岫的心脏在残破的胸腔里猛地一缩!如同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住!
她强行压下翻涌的气血和剧痛,将最后一点残存的意念死死凝聚!精神力早已枯竭,无法探查。只能……听!
脚步声在院门口停顿了一下。似乎在观察。
紧接着,脚步声再次响起。这一次,目标明确!径直朝着柴房……不!是朝着她瘫倒的位置而来!越来越近!越来越清晰!
景云岫全身的肌肉瞬间绷紧!虽然身体无法动弹,但一种被毒蛇盯上的致命危机感让她每一根神经都拉响警报!是谁?!想干什么?!
脚步声停在了柴房门口。一道阴影投下,挡住了门口本就微弱的光线。
一个刻意压低的、带着一丝阴柔的年轻男声,在死寂的空气中幽幽响起,如同毒蛇吐信:
“啧啧……真是惨呐……”
“景大小姐?还活着吗?”
“我家小姐……让我来给您……送份‘大礼’呢……”